画良之不知怎的就红了脸,匆匆站起来扯着桂弘袖口喊他起来,别跪了,嘴里又要骂什么就不该带你来。
拽不动,就改上手扯他耳朵。
桂弘这才把五官全疼折叠了,呜哇叫着哭喊,可把一地藏着的鼠兔狸雀全吓得乱窜。
“大人下次准自个儿来,不扰你清净!”
“啊——!画良之,你偏心!!!”
“我偏给谁了!”
“你只心疼你家丫头,就当她是你妹,我呢,我不也是你弟!”
“……桂棠东,你听你说的那是人话!”
“就偏心!我真可怜,生下来就没人爱的。”
“我怎没爱你了!”
“你?”桂弘眼睛一亮,尾调扬了至少八个音儿,疼皱的眉都舒开了。
“良之哥,再说一遍。”
画良之明明揪的是他的耳朵,怎觉自己耳垂忽地一热,像被什么小鬼咬了口。
三两下推着他回了身,用冻僵的手捏了捏莫名发烫的耳垂,把他推到流云洪涛的山巅前。
“你说你脱不开身,离不去这皇城,不曾见海。”
他从桂弘身侧绕过来,扶着他的肩,趁他被景色惊哑了嘴的须臾,说:
“云海也勉强算得片海,或说九天之上,神明之海,不比人间海差。凑合一看,等有朝一日。”
他将手臂展开,拥向山风,碎发散着吹向一侧,自由似凤鸾。
“诸事皆了,我带你去看真的海。”
“……”
桂弘盯着他,眼里带笑,没吱声。
画良之叫他盯得发毛,毕竟四处空旷,回声荡得尴尬。
“有点表示成吗,平时话那么碎多的,现在怎么哑巴了,白让人感慨。”
桂弘笑了,附身凑到他耳边,小声私语:“哥,我让你再说一遍。”
“说什么,带你去看海。”
“不是,上一句。”
“……”画良之说:“神明之海?”
“不是!再上一句!”
“当你哥是朝堂起居官啊,两句三句都要拿笔记了?记不得。”
“不行!你好想想,我要听,你想——
那尾音纠绕的话未落,脸上忽狠狠被拍了好一团混着雪的凉风,刺得眼都睁不开。
“小狗崽子,下山去了!”
桂弘呸地将嘴里的雪吐出去,大声那朝不走寻常路,反窜进林间的白影大嚷:“慢着点!”
便听头顶遥遥传来声嘲:“不给你放水!”
桂弘哂笑,挥地将大氅抛至身外,脚底一蹬,腾出雪雾。
画良之于枯枝败叶中敏捷似条狡兔,遇矮壁而单手撑石,匍匐迅转重心落到脚底,笔直倾改方向,哗地在地上激起场新雪,
再寻平摊雪厚处直跃,敏捷翻滚,随手将两边冻脆的枯枝抓倒,以防追兵。
耳闻背后没了声息,狡兔跳上乱林里半人高的秃石,负手而立,嘴边泄着讪笑。
林间树枝被风吹得鬼叫,一层层积雪卷成薄浪,画良之忽觉后颈一凉,有雪落了进去。
这前禁卫首领头皮一紧,骤地反跳下秃石,雪中倒滑数尺,手落到腰间盘枪上。
“你暴露了。”
“胡说!”桂弘打树上跳下,急道:“是巧合助你!”
“也是。若放他人,也该遭了你的暗算,可惜你当永做不成我的对手。”画良之放了下意识摸枪的手,淡道。
桂弘脸上跑出了血气,上了劲儿,嗏地咧开一嘴犬齿险笑。
换作平时可该当他又犯了疯病,好在当下不过是激出虎性,将那鹿皮束腕的系带一勒。
霎然扑食下来,跃得足半丈余高,嘭一声正当撞上画良之护臂,将人再推出几尺,拦在枯树上才停。
岌岌挂在枝头的枯叶混细雪萧瑟泼下,盖得二人满头白发。桂弘的进攻方式直白迅猛,力气大得惊人,正面挡定是不敌。
画良之轩然,翻腕带势化解蛮力,反扣他手掌,刮目相看道:
“习武了?”
桂弘狞笑,目中不服,强行挣开封锁,一拳呼风照人袭去:
“赌着胜了您的心习的!”
画良之面上诧笑,拨开重拳不躲,反往人怀中转滑进去,要他这拳法接不上下一势,断了便会乱下阵脚,不等桂弘反应事态,早被画良之潜到背后,登上树干借力,一脚正中后心。
桂弘连咳几声,抚胸哈哈大笑,转身朝那歪头款款睨着他的胜者道:“鬼魅无踪笑面狐,名声不是白来。”
画良之一觑目:“要怎说你还嫩着。”
“我想未必!”桂弘仰天一笑,浑雄鼻息吐得是丹田之气,二度奔冲过去,连一套动作攻速极快,画良之想试探他功夫底细,硬接了下来,防得连连后退,倒是一个闪失被他擒住半臂,拽进怀里。
“三宫六院传得皆是你三殿下不学无术的恶名,这本事,谁教你的?”画良之非但不急,反游刃有余,打他下巴处仰头浅问。
桂弘嗤地一笑,他这态度可让自己觉得被蔑视得到了地底,刻意将滚烫鼻息往他脸上扑:“当然是老师。”
“老师?你哪儿来什么老——
心中忽然浮现出个人影。
紧接着恶啐一声,失了耐性,眼中厉光一闪,两手抱住那擒着他的腕,翻两腿勾他臂上。
再是下身稳健,遭这样突然一扭也该被带摔在地,顺势破了擒拿,拍拍灰起身,低头瞧起脚下捂着险被他那一转扭断的胳膊,乖乖躺进雪地里哼唧的壮虎。
“楚东离那些个三脚猫的功夫,我一只手都能将其捆在梁上,你跟着他,还妄图学出什么有用的东西,要胜了我?”
桂弘知他这副掐腰而立,落视线到四处的模样是真恼火,却还狡黠一笑,趁其不备,忽地从地上一把薅了他脚腕,将人扯摔下来。
“还不许人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了。”
此处野山雪厚,不至于摔坏了人,但足摔得那脾气坏的人炸毛。画良之惊叫一声,粘了满身的雪,破口骂道:“你趁人不备,卑鄙无耻!”
“配您鬼魅无踪,正好正好。”
“好事轮不到,坏事全他娘的跟你缠到一处!”
“这不就叫臭味相投?”
“……油嘴滑舌,也是自以为是的那个教出来的吧。”
桂弘跟着咯咯笑了几声:“不然呢,除了楚天师,我没得选啊。”
正赶此间风息,云开见了冬日。
二人躺在地上,有漫天交错枯枝割裂日光,不甚刺眼,倒还衬着暖意。
那条身子长的臂展也开,胳膊上下跟把雪地抡出好大一片坑,忽然扭头朝旁边怔然观日的人问:
“良之哥,想什么呢。”
“想我,许是有些幸运的。”
桂弘额角一抽。幸运一词,何曾与他二人有过干系。
即便是冬日暖阳,望久了依旧刺眼。画良之抬手遮到眼上,拦不住几颗滚下的晶莹。
刺眼的吧,雪化的吧,总不至于是眼角流出来的。
他道:“曾以为人死当作飞烟,留不住,留不下。却不想而今我在这世间,还能有了个祭拜的坟,留了念下来,不易啊,不易。”
后干笑几声,再道:“看着了吗,阿东,这就是银子的好处,有钱人才办得到的事情。穷人呐,一亩荒地,一张灵牌都守不住。”
桂弘沉默几许,转头一并望向天去。
“未必吧。”他轻念了声:“我也有钱的。有好多好多,金银财宝,挥之不尽——”
可他连为他们收尸的资格都没有,甚连为亡魂平冤,都是四处无门,做不到。
怎得气氛突降至冰点,画良之展开指缝,斜瞄了那向来没心没肺的一眼,忽一个翻身,从怀里掏出个挺大的东西,举到他脸上。
阳光被那物件遮的一瞬,眼中青光一时未散,桂弘迷茫眨了眨眼,就见着鼻尖顶着只……斧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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