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里怎听出醋味,桂弘嗤地一笑,忙装咳嗽掩了过去。
“是同行,也算是护卫。”
紫袍掌事略显了几分忍俊不禁,视线玄妙从两人面上划过,拱手道:
“确是良人,老祖宗在上,福生无量天尊,二位今日所求,必将得偿所愿。正月繁忙,贫道不能好生接待,还望三殿下宽宏。”
待那道人走后,画良之才揉了揉脖子,质问:“所以,这又是你哪位藏着的哥哥了。”
“我哪儿有藏着,不熟。”桂弘无辜道。
“不熟,一声兄长叫得好生亲切。”画良之不信,逼问道。
“清虚观掌事,顾莫顾先生原是先帝贵妃之子,自幼丧母,时朝局动乱被抱出宫,为老祖师赐姓养大的,只是血脉上还算兄长,叫出来有何不妥?但说,他这点遭遇与我很像,不过比我幸运罢了。”
桂弘沉目低语,蒙蒙间填了几分失意进去。
画良之一瞬忽觉怎成了自己不是人了,竟挑起他这般心酸往事,略显尴尬地搓搓下巴。
老桂茂盛,四季常青,但在树下站久了,旧叶伴雪也会淋到身上,有些凉人。
画良之拿手肘拐了他,正欲开口催他走吧,这儿排队的人多着呢,就见对儿新人打他们面前过去,戚戚我我,笑得灿烂。
“而今求得善缘,也是三生有幸。”那男人道。
“都说清虚观的老桂求姻缘最准,不妄你我千阶求缘呢。”那女子娇笑道。
画良之脖子一僵。
木然转头,发现桂弘也是一并吃惊样,歪头看了眼自己,再一拍额头:“哇。”
“哇什么!”画良之心里头那该死的万军行蚁又开始烦了。
“哇,怪不得掌事要用那般眼神打量你我,原来——”
“闭嘴,莫要讲了,不想听了!”
“原来你我刚刚,求的是姻缘啊——”
“桂棠东!”
第77章 异族
说来一开始是为了寻个稍微清净些的地方出来玩的,可惜这两位毫无经验的家猫子任谁都没料到,年后的道观正是人最多的地儿。
挤到最后,人群团团卡在路中间,上下不得,半天也挪不动几寸去。
也不知道背后是哪个急着投胎的跟得紧,一脚踩掉桂弘半个靴底,害得他只好挤到旁边去提鞋。
又怕把他哥挤丢了,蹲地上扯嗓子喊。
“良之哥,一等!”
画良之走在他前头,本就挤得烦,又弄出这么个幺蛾子,无可奈何翻了个白眼,扒拉着人也往边上去了。
眼瞧快要出去,肩膀忽地遭人狠地撞了一下。
人是条件反射瞪回的眼,但一想到是自己横着乱窜的错,本要提一声抱歉——
耳边传来句没什么好气的异族语。
听不懂,但那口气也该不是好话。
他这才看见,自己撞的是个编着满头小辫的异族。
那人个子不高,比起自己还差了一截,身材劲瘦,却显着不好惹的凶气,肤色黝黑,背着把砍刀,
一双倒钩眼满是戾气,往他脚底下啐了一口。
画良之突然烦躁起来,但见这大庭广众的,不好争吵,想着就当自己撞了霉,往后瞥了一眼,桂棠东还在跳着脚提靴子,比起跟这么个说不懂话的耽搁,还不如去帮那傻子一把。
免得他待会儿一脑袋栽菜地里。
刚要走呢,就被只手按了肩头。画良之下意识闪肩回掏,手却在落到那按着肩的腕前,顿了住。
“哪儿来的刁民,撞了贵客,连声歉也不道。”
面前人穿了件不菲的锦袍,腰间蹀躞系得松垮,正是将那不太魁梧的身型强显得壮了,果真好一个朝堂中人的打扮。
兵部侍郎,杨广仁。
画良之心头一紧,余光扫了那扛刀的异族半眼,往边挪了几分,把弯着腰的桂弘藏在身后。
“抱歉。”画良之道。
“穷酸贱民。”那锦袍吊玉坠的大人嘲弄一声,把他攘到边儿去,嫌脏地上下拍了拍碰过画良之的手。
转而朝那异族的讨好一笑,嘴里道了一连串听不懂的话,异族人往回看了一眼,视线定在画良之脸上,停了会儿,
呲牙露出个不怀好意的笑。
“怎么事儿?”桂弘这会儿直了身子,见画良之望远处眺着。
“没有。”画良之道:“奇了怪了。”
“什么怪?”桂弘不明不白,跟着他往远看,可放眼过去,密密麻麻全是黑黢黢的人头。
“哪儿的异族,生得那个样子。贼目精悍,善使砍刀。”画良之思索片刻,沉声道。
“羯胡?”桂弘道。
“不像。”画良之摇头:“个子不高,不像羯胡长刀阔斧,力大野蛮,看起来机敏。”
“那就往南了去。”桂弘跟着想得入神,不由自主环抱了胳膊:“南疆、和蛮,岭南开外。”
“那不是远得很。”画良之道:“来一趟皇城,不容易。”
“以往皇宴的时候瞧见过。”桂弘跟他抻着脖子瞎看:
“听说来一趟不易,要走个小半年,便也是五年十年一次的大宴才派使臣来见。不过今年……这个时节,也不当有使臣来的时候,多半是游历行商的,怎么。”
“没事。”画良之摆了摆手。
心想着不能断章取义,朝廷命官不可私下会见外邦将士,多半当是个亲友一类,回头抓住桂弘的腕子。
“跟上,下去了,别再让人挤出队去,嗡嗡拥拥,危险。”
但却是没把他拉动。
那人站定不动了,似乎笑了一下,不等开口催促,忽觉身子一轻,直接叫他拉进怀里去。
画良之脑袋咚地装在他结实胸口上,分明是肉,怎么硬得像面墙,疼得额头发麻,怕要起淤青。
这可让他把刚才跟杨广仁身上淤的憋气全燃了出来,刚要骂,一个挑旦的脚夫从背后飞了出去。
“哎呦!”
脚夫扑通一声栽在地上,挑的两大筐土豆茄子滚了一地,也不顾疼,忙地跳起来往回捡,把后头涌上来的人群吓得乱叫,几度险些被人踩了。
捡了个八九不离十,除却早被人踩烂的,那脚夫才扭回头,跟瞧着他愣眼的画良之道:
“哎呦,也不知道那个改天杀的挤着推……兄弟,没事儿吧?”
画良之这才明白,要不是桂弘把自己往怀里一拉,那脚夫手里的旦就该一榔头拍自个儿脑袋上了。
“真是有事没事瞎凑热闹,神仙又不是只有过年的时候才出门听人祈福,都往这儿来什么来。”
脚夫嘟囔着摇头走了,留画良之愣上几许,揉了揉脑壳,疑惑地往眼睛正水平的高度摸索了几下。
他觉得那身子一颤,恍然意识到自己好像正在以一个不太好的方式,对着狗崽子的胸肌上下其手。
连忙把手停了,搓起鼻尖,问:“你搁里头穿了什么东西,撞死我了。”
“要不您再摸摸,就知道了。”头顶那个找打的戏声憋着笑,道。
画良之翻了一眼,撒开拉着他的手:“我还不乐意知道了。”
“诶别啊!”桂弘追上几步,耍赖把人重新牵回来:“我大方,随便摸。”
“不要钱!分文不取,白给您摸!”
画良之闷声往前走,嘴里念叨着晦气。背后那大嗓门的在这么百人一处的喧闹地儿,喊得一清二楚。
他不嫌丢人,我都要丢死了。
两人好容易从山上下来,上了马,想必官道上车水马龙,来时就甩不起鞭,干脆寻了条穿林的小道——
那路不好走,赶正月融雪化得泥多,不少人舍不得让马溅一身泥,时间长了,也就荒得没了人烟。
好在骑的都不是白马,没人的地儿策马畅快,马蹄踩在软泥上,啪啪击着水声,响彻山林。
八条蹄子扬得高,落地噼里啪啦的乱,算得上不相上下,画良之在马背上伏得低,抿嘴不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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