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边捡来的人命不足为重,七节鞭卯足里劲儿,轮风呼啸下来,砰然打在背上。铜球敲上少年赢弱嶙峋道后背,简直就是碎骨碾肉的疼,少年拗得要命,拼死咬牙忍着——
这瘦小身子里也不知道哪来那么大倔气,直咬得满嘴是血,十指都将粗石地抠出坑,也不出半点声。打不服,只会引人怒气疯长,挨得更重。
十几鞭下来早就是个皮开肉绽,粗布衣被血泡得通红,黏在身上,人整个被冷汗泡了个透。
到底是掌门先打没了力气,但门徒把压着他的剑鞘撤开的时候,少年也几乎是疼到麻木昏死,动弹不得。
当着几百名门徒公开的审讯还没结束,南山掌门抱着的是打死人的心思,再揉了手腕起鞭的时候,一大批抓捕逆党的禁军冲了上来。
少年趁乱得活,强撑起身去划拉那些散地上的碎银。
分明疼得眼前发黑,昏花成夏日落雪似的模糊,还是跟拼了命似的捞钱,发了疯地往怀里揣,待银子都收了,再去拾什么走线枪啊,剑谱啊……
“干什么呢,干什么呢!死性不改!还要拿!”
终有门徒看见他这般举动,少年惶恐瞪眼,暗道不好,下意识要跑,却被人薅住左臂,强扽回地上,一脚踩住肩膀,一手反拉胳膊——
“下贱东西,还妄图偷学我们南山剑派的秘籍!看我今天不先废了你,再丢下山去!”
那少年骇然回头,无力挣扎,在他极度惊悚的瞳孔倒映中。
咔嚓一声脆响,顿时洪流滔天,铺天盖地席卷来窒息地剧痛。
是被生生掰断了胳膊。
疼……疼疼疼疼疼疼疼疼疼疼!
好疼……!
好疼啊!!!
胳膊,胳膊,不行,不能是胳膊……手……手,我的手!
一股近乎窒息的痛觉扑面而来,深陷万丈深潭的压抑溺水感漫上头顶,混淆着阵阵撕心裂肺,锥心刺骨的痛,要死了,快憋死了,空气呢,空气……
灭顶窒息的恐惧山倾崖断,逼得人骇然惊醒!
便是“哗啦”水声荡漾,伴一声堵上全力的尖叫——
画良之本能的催动身体挣扎,想逃,却控制不了四肢,视线觳觫向下,赫然发现自己光着身子,泡在个满是浑浊汤药的木桶里!
被反缚着的两条手臂卡在桶沿外,把他和这木桶捆在一起,丝毫动弹不得。
大抵刚刚遁入回忆的噩梦中,那般真切的手臂痛,也是长时间被这么反绑着手,酸得麻木。
我…………
怎么回事……
这是哪儿……
我不是……我不是!
顿时奔涌回的记忆如排山倒海覆灭理智,脑袋里好像有人拿钢钉生生捅穿,血肉模糊的疼痛难忍,身体每个部位都叫嚣着疼痛,万刃穿心!
他被捆绑得太牢了,根本挣扎不了,丝毫动弹不得。
我不是死了吗,我不该死了吗!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这是死了的吗,好疼,好难受!
我是死了的,我……
“啊————!!!!”
“王爷!”
“王爷,画大人醒了,可……可是!”
“王爷,靴子!”
“王爷!穿靴子啊!”
即便楚东离提醒过自己,桂弘也没想到在他面前他一向隐忍卑微的画良之,真能做到这个份儿上。
桂弘只着足衣在前头冲跑,谢宁就在后边拎着靴子追。都还离养着画良之的屋子老远,就已经清楚听得到里头传出声嘶力竭的吼。
来不及多想,破门而入的时,见得满地是水。
画良之像条沸水里的鱼,死命的挣扎,翻腾,尖叫。
手被反绑着没法动弹,就不停扭着身子扑腾。
旁边留着照顾,定时温水添药的侍女全都吓的发傻,被溅了满身药汤,没一个敢靠过去,见王爷到了,纷纷急迫让出条路给他。
可桂弘也怕了。
画良之突然扭头转向他的时候,眼里全是带着血腥味的恨意。
“都……出去。”
桂弘捏紧拳头,低声道。
第43章 药桶
才风风火火赶来的谢宁担心得要命,把靴子搁在他脚底下,迟迟不肯动身。
“王爷,这……危险啊!”
“那不是绑着呢!”桂弘在胆寒与焦虑下没了耐心,怒吼道:“滚出去!”
人都退了,方舔舌吞下口水,踱步不定,杵在门前小心唤了声:
“良之哥……”
“你干的。”画良之沙哑得几乎难以发声,浑身吃痛,体虚无力,又突然躁动成这样,早就成了苦耗心神,神色苦痛地问:
“你救的我。”
“是。”桂弘挨到木桶边上去,想碰他的头发,让他冷静。
“对不起,我不想你死。”
“你把我绑在这儿!”画良之低哑嘶吼,眼看桂弘的手要落到自己头上,他动不了身子了,就像只疯狗似的龇牙凶道:“别碰我!”
“好,不碰。”桂弘迅速收了手,却成了个坐立不安,手足无措的模样。
南风知我意
“你先听我说,医师说你醒了,定会像这样极度抗拒,会伤了自己,才叫我绑着你……泡、泡在药水里是因……为,你咽不下药,没别的法子,只能——
“凭什么。”
画良之瞋目切齿,红着将死之人似的双眼,悲愤填膺:“凭什么!你不想我死,又不想我好好活,我就得活,我就得生不如死的活!凭什么啊!桂棠东!我偿了,我全都偿了!再不欠你的了!”
画良之越喊越是个失智的崩溃,到最后全成了绝声的哀求,仅反复着一句:
你让我死啊,让我死吧,求你了,求你了,桂弘啊,三殿下。
桂弘就在旁边簌簌掉着眼泪,局促不安,终是扑通一声,扶着软了力的膝盖跪在木桶前面。
“我错了,真错了,你打我,骂我也好,你若是恨,拿刀捅我也行!我这儿有刀,我带着呢,给你,你刺我啊!我、我这就给你解开,你等下……我……怎么都行,是我错了,全是我的错!你能不能不死,能不能不死啊!”
桂弘说完,跪着爬着掏出手里的刀子,去割绑在画良之手上的绳。
他手上抖得厉害,那绳捆得又极为严实,颤颤巍巍,好久都没能割断。
于是画良之的恶骂也一直不绝。
“桂棠东,你个不是人的东西,到底要怎么折磨我才算作罢,到底要我死几次才能满意啊!我该死,该死!我错了,全是我的错,你把我凌迟了吧,一刀刀割了吧,只要你满意,我愿意,我愿意!你这混蛋,狗东西!我操你娘,操你祖宗!我待你那么好,我尽心竭力了,我没有一丝良心不安了!你却只能记得我那一次错!死疯子,你到底要我怎样啊!”
画良之骂得是毫无章法,狗血喷头,一会儿骂自己,一会儿又骂他,神智尚未清醒,怕全是心口里早前便堆够的陈词。
桂弘终是艰难把绳子全都割开,失了擎着身子力的瞬间,药水中的画良之手脚都是软的,登时咕嘟一声全滑进了汤药里。
桂弘一下子吓慌了。
画良之的手不能碰水,可他把自己淹进去都没力气挣扎,只咕嘟咕嘟冒着泡,大抵嘴上还在骂。
桂弘赶紧趁着画良之还没完全滑进去,扯着手臂给他拽出来,一使劲拎出水桶,拖到地上!
出水的一瞬,盆中人呛得疯狂咳嗽,一丝不挂地趴在地上,桂弘才看清他满身的鞭痕。
他把画良之拿铁锁拴起来的那次,是个半疯的状态,加之房间昏暗,根本无暇注意到这些。可这次是如此清晰的……
当真是个体无完肤,一处好的地方都没有。不只是那时候因为他私自跟了桂诃跑的时候挨的鞭子——
更是为无师自学,摸爬滚打,只靠着些剑谱启蒙,偷偷拼死拼活练走线枪的时候,把自己伤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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