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良之指了指胸口:“鞭策着我活,要我往高了爬,要出人头地,否则背后只有湍湍河水。一但停下来,就会成乱葬岗里的焦尸枯骨。”
“于是我,半口气都没歇过。”
他忽然笑了,眉眼间见不到喜悦,抒开的是释然。
“有点累了。”
桂弘的拇指落在他脸侧,偷着磨蹭了蹭耳根。
见人没太大反应,试探着从脸颊带过。
他逐渐大胆起来,手指向下滑至嘴角,擦掉停在那道弧度形成的小坑中的泪水,无意触到湿软的唇。
桂弘前额忽地传来阵奇异涨痛,面前清雅水墨般精致的鼻梁下,自带微卷的透红薄唇像是熟透的樱,想必是甜中带酸,让他心里越发痒而不耐,犯贱似的想要狠狠揉搓一番。
比起脑子里还在发呆着斗争,手早已先上一步,按住那扇唇,不可控地微微敲开些缝,拇指轻磕在他上下牙之间——
桂弘当即浑身一颤,暗叫不好。这般莫名其妙去轻薄他,手指头保不保得住不说,定是要领满脑袋大包回家。
下意识猛缩脖子,闭眼等了半天,也没见画良之有什么动静。
怯怯挑眼看去,才发现他居然不知何时起,靠在自己身上睡着了。
想来该是累了。
桂弘弱声笑笑,跟自己折腾着连月都没休过,身负重伤还跑这么远,偏要亲手给人送这披风。
要怎不说,老虎生病也会发蔫,再暴躁的野兽睡着了都收着爪牙,每每这时候盯着张无害柔和的美人脸——
内心总会产生一种奇怪的自信感,类似于好像可以随便捏着胳膊把他当什么柔柔弱弱的白面书生捏,轻而易举就能叫他瞪着双湿漉漉的狐目,急怒无威,被自己欺负到咬唇委屈,泣哭可怜,那光景绝对养眼得很。
但他也知道自己就是在白日做梦。
桂弘飞速眨了眨眼,把乱七八糟越想越歪的杂念从脑子里甩出去。
莫说要他啼哭委屈,自己若是真欺负他了,那他哭出声之前,我的脑袋估计早被扭到地上。
这会儿摸了摸脖子,又去帮他把身上的兽绒氅衣盖好。
正午淅淅沥沥化出深埋雪下大半个冬的树根,潮湿乌黑。他从画良之朦胧咫尺的睡颜半遮下望向窗外风景,好一个漫漫长冬啊——
假若渡得过,盼来便是万物复苏。
第108章 请旨
又五日后。
长陵城破的消息伴急促马铃传进宫门。
柱国将军李肄拼死不降,争到最后一刻,陷阱火攻轮番上阵,早前便是准备万全,加之暴雪后的南疆士兵行动有限,不耐寒的人们很容易被冻到手脚发硬,难攀城墙,一时间破城竟被多拖拉了许多时日。
南疆将领布特损独龙一员大将,攻城确实费事几分,但也不影响长陵军队到底寡不敌众。
即便如此,守城一战加之暴雪天气,南疆起初北上带来的十万军队,如今折得已不足半数。
可长陵一破,皇城再无屏风。
大昭三十万护国军远在羯胡,南疆事变初被派去通信的传令兵多是被私下通敌的内侍省劫在半路,消息传不过去,耽误到了叛党肃清,半月前才匆匆上路。
虽快马传令,护国军紧急归京——无奈路况寒险,人数太多,主力军与他们的大将军又远在大漠中央,才刚灭了羯胡侵略军,此时如何快赶。
也还是要小半月。
可南疆的叛军,一路顺风无阻,不出五日便可兵临皇城之下。
朝堂大臣在大殿上乱成一锅粥,满打满算皇城当下也不过三千禁卫,着实有些螳臂当车的意思了。
世帝栖坐龙椅上,闭目无言,连阶下几乎掀瓦的混乱拌嘴声都不愿理睬。
好半响,方才眯开条缝,往下头望去。
新临阵上任的兵部侍郎口喷唾沫地辩论着什么出兵征兵的事儿,讲堂堂大国总不至于坐以待毙——
“所以更要移驾副都!”宰辅喝声道:“与其冒着被破城的风险,不如以退为进,敌军攻个空城,让他们无处施展。”
“前兵部通敌一案,查得怎么样了。”
世帝声音不大,甚是暗哑,却在一瞬清得殿上鸦雀无声。
靳仪图双手揣在披风下头,闻之略一抬眉。
“回陛下,暂且是压在牢中了。”大理寺的人破开寂静应声道:“
然而内侍省一场大火尽毁,除却前太仆寺家公子的口供,再无实质的证据,难以结案。”
世帝沉上片刻:“命人将宣儿送去皇后那。”
堂下众人骤地一窒。
“统统杀了。”
堂下大惊失色,面面相觑间却无人敢站出列,在这风口浪尖替贵妃与兵部说情。
“宁错杀一百,也不放过一人。”
世帝睁开眼,怒撑起身,缓步朝殿外踱去
“朕这大半生啊,也就这样过来了。”
靳仪图领御前卫到德惠娘娘寝殿时,季春风的人早已奉旨为带走五皇子而先了一步,然而乌泱泱的禁卫围在殿外,却无人敢入内。
他先是疑惑半会儿,靠到季春风边儿上,往里看去的瞬间厉眉猛地压紧。
靳仪图鼻梁一紧,不自觉抽动几下,接着问:“来晚了?”
“嗯。”季春风怔然点了点头:“怕是有预知。”
殿内一声寒骨刺耳的尖叫断了人思绪,闻见骚乱赶来的宫女跑到一半滑摔在地,见了鬼似的蹭着往后退,惊恐大叫。
德惠娘娘一席白衣披头散发,方才缓缓扭过头,恶鬼似地朝他们咧嘴,渗然大笑。
再是狠地松开双手,空洞洞的眼里两泪水刷啦滚下。
她手下昔日采梅调皮的幼子早已面色黑紫,脖子上一圈足以勒断骨的青红指印格外惊悚。
“好事,好事。”
德惠娘娘失心冷哼,脸上狞笑伴着泪让人丧胆。
“与其见人眼色,被灌孽种之名处处排挤活一辈子——”
“不如与母妃死在一道。”
她抹一把泪,脊背挺如初入宫时大红轿上英姿飒爽。
那日成秀女被选入宫妃,人人传她光宗耀祖,女子身为一家族争光。
何为争光。
“我就当一棋子为人摆布,讨好那年苍老人,为他生子传宗便是光宗耀祖,为我父兄开拓官途便是光宗耀祖?呵——”
她解下外袍覆在幼童尸上,不顾自己只着亵衣不整,香肩似柳却不扶风,格外挺拔。
“我不后悔。”她笑道:“什么通敌,什么卖国。我只想让我的儿子不像我般活就要为他人驱使,我要他自成天地!”
“诸事有成有败,谁知那狗太监养虎成患,坏了我大事。无所谓,皇权吗,总有——
“靳仪图!”
嚓。
德惠话音未落,张的口甚至未来得及闭上,人头已经滚落脚边,一顿后,血色喷溅勃出。
季春风只来得及叫出个名字。
“你…”
靳仪图飞速在护臂蹭掉剑上血肉污迹,重新将手揣回怀中,端得是个冷目无情。
“杀吧。”他微觑细瞳,朝背后禁卫下令。
“靳……”
季春风难以置信地跟着他扭头,汹汹捕杀上去的禁卫们从身边掠过,血染长殿,惨叫惊骇,经久未止。
铁锈腥破了满院红梅香,放眼望去四处飞红。
季春风眼色一沉,落到靳仪图揣着的手臂处,伸出去抓他的手停在一半。
“怎么。”
“你……没事吧。”季春风问。
“我?”靳仪图皱眉偏了半头:“我什么事。御命要他们的命,我不过奉命处置罢了。”
“不是,我说你——”季春风顿了片刻,小叹一声,道:“我看错罢。也对,你能有什么事。”
与此同时,大殿内争端仍旧不断。皇城难守,移都之事迫在眉睫。
然短短五日,带不走满城十几万的百姓。
众人皆言长陵失守是因太子临阵脱逃,未能撑起军心战到最后,落成他的把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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