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将冻红的手往白褂子上随便一抹,从衣服夹层里掏出大卷绷带。
“荧荧这腿万幸消了肿,今天再将脓血挤出来,约么也就好得差不多了。这样看来,不至于退至农户耕田了,还是能上战场的。”
秦昌浩起了身,抚上叫荧荧的枣色马面。
向来无所事事,浪荡随性的大人神色泛出着与他那面上长疤不适合的温和,低头同拆着绷带的梁生道:
“多谢。荧荧才三岁,正是当风华自在的年纪,就这么退了,关进厩里,实在可惜。”
“谢什么呢,咱马医院不就是做这个的。”
梁生咯咯笑着,姑娘两条眼挤成月牙,红扑扑还有些朴实的可爱。
“倒是秦大人百忙,还总有精力往这儿跑,帮着照顾些伤马,当是我们言谢才对。”
过后,她又添了句:“大人还真是爱马。”
秦昌浩摇着头摆了摆手,笑了下,示意要走。
梁生送人到了门外,四下扫上一眼,嘴里酝酿久了,才道:“早前就想问大人了。”
“什么。”秦昌浩问。
“大人既然如此爱马,为何从不曾见大人自家的爱马。”
“嗯……”
秦昌浩沉默几许,忽回了身,上前几步,揉了揉姑娘的头。
“那就当我不是爱马,是来看你的好了。”
梁生脸上两团红雾唰地延到了脖子上,染了耳根,不敢再瞧了。
“过些日子还来。”秦昌浩下了阶,道:“期间荧荧若是哪儿有了不好,记得喊我。”
梁生埋着头,应了声是。
秦昌浩迈着步从街尾没了影,马医院那些个躲在后头,男男女女的小医师纷纷跑出来,吹着口哨,嘻嘻打趣道:
“梁生,有高枝攀了!”
“那可是禁军武卫的大人呐,近得万岁爷的人,正三品呢。”
“梁生梁生,早说他对你有意思,不然那位高权重的身子,总往咱这糟乱地儿跑什么!”
一个声问:“他家娶妻了没有啊。”
另一个驳道:“娶了又怎样,进门当个小妾,都是咱这身份三生的福分!”
再一个又道:“那可不行,咱梁生那么能干的姑娘,岂能给人当妾的!要妻,就要正妻!”
一众人挤在门后,嘻嘻笑着,起哄喊:“正妻,正妻,正妻!”
姑娘半张脸缩到棉袄领里,两手互相揣进袖子,回了身,用肩膀把堆在门后的人撞开,羞声嗔道:
“休要拿人取笑了。”
再顶着背后细细密密的笑声,碎步急着跑回荧荧边蹲着。
马儿识人,低头用两扇厚软唇蹭着她头顶。
“不一样。”
姑娘抱着马儿喃喃。
“不一样呢。他看你,跟看我。”
第79章 告急
【冬吹棉,夏走衣,东桥郎呐,莫无心】
【春去寒,秋落凇,怀中童啊,梦清闲】
“……”
“操,你这眼怎么还瞪这么圆。”
“……想家。”
“我又不能照顾你一辈子,哪家富养的胖娃娃,来跟我在这儿吃苦。睡吧,睡了,家吗,梦里回就是。”
“……”
“好听……”
“好听?好听就对了。我娘曾哄我们兄妹睡时唱过的,她是……出了名的歌舞妓来着。”
“再……唱一遍,就睡……”
“小玩意儿少给我得寸进尺。最后一遍,爱睡不睡,不睡打晕。”
……
“哥……渴了……”
“嗯?醒了?认得出我?!没傻?喂,这是几根手指头,看得见?你高烧昏了三天,急死人了知不知道!”
……
“哥……好疼。”
“疼死才好,让你不用功!那混老头子也真是,自己徒弟呢,真往死里打啊?过来,哥抱会儿就好了。”
……
“哥,肚子饿……”
“……你小子饕餮转世的?白天不是吃了一整只鸡?这大冬天……算了,等着吧,我出去瞧瞧。”
……
“哥……”
“哥。”
“……哥?”
“哥!”
“哥!救我!!!”
“哥!!!别走……别走啊!!哥!救救我,救我!我害怕——火……啊!啊——!哥!!!”
“别走……”
“别走!!!!”
“哥!!!!!!”
——“阿东。”
“阿东!醒醒!桂……”
桂弘骇地睁眼,枕侧人满面惶然,不停摇着他胳膊。夜深至黑,浑浑噩噩中分不清是梦是真,刚刚的小调与烈火炸了木头的声混在一处——
“怎么,做噩梦了?瞧你这汗出的,挺老大个人,还能让梦吓成这样。没事儿啊,没事儿,赶紧睡吧。”
画良之困得眼糊,摸黑把身边睡到一半忽然开始不安扭动,抑声闷哼的人给摇醒,见他没什么反应,抬袖去擦那额前细汗,定了睛,发现他正死死瞪着自己。
那双漆黑一团的眼,装得全是恐惧,连眨都不眨,直勾勾地将人看着。
甚是有些背后发凉。
紧接着,喘出一大口憋住的气,猝不及防翻身而上,直接跪伏在了上去。
画良之吓得一缩,下意识出手去攘,可那狗崽子气息热得灼人,一手撑着,一手自前额插进他头发里,手指根根紧绷着用力,却是个绷着劲儿的,极尽忍耐地颤抖着……
梳着自己的头发。
画良之紧张得大气不敢出,呆然看向于自己几乎贴着鼻尖对视的人。
自发梢传来的力度太过敏感了,那只手不仅顺梳着头发,手掌更还小心翼翼地,贴脸颊擦过,甚比触碰些真丝软绸还要精心郑重。
皮肤间触碰带来的感受太为陌生,却又格外奇特。他这辈子可没被人抱过,软的,硬的,凉的,热的——似那五味杂陈,说不上好坏,短暂忘了挣扎,移了浑身感官全到那一处皮肤去,
这滋味……
倒也不甚太坏。
那抖的手摸索着寻到嘴角,拇指指尖轻揉住半朵樱红,啪嗒一声,落了滴泛咸的露水湿了上去。
画良之一愕,木然抬眼,竟见他浑身绷紧,像在拼命忍着什么不适,死咬住下唇,蓄满水的黑晶如一汪快溢的深潭,溺死人了。
“哥……”
“在。”画良之道。
“在……”他跟着呢喃重复:“在啊。”
“在的。”画良之从他身子底下抽出手来,掐住那狗崽子的下巴。“真在,一直在。”
“我不想家了,没有家可以想了。”他用着不大的声音,几乎是自言自语:“不发烧了,身体练得壮的,也不吃鸡了,饿一点……忍得住,不扰你习武,不碰你,我,我就摸摸……”
他喉结一滚,咽了口水,再道“我乖乖的,所以别走,别不要我,别走,别走,别……”
画良之心头一痛。
桂棠东当是还未从梦中出来,于是张口成了坦诚,赤裸裸暴露着软骨。
画良之才想开口劝些什么,只是被压得略微不适,稍加抬膝换个姿势,怎忽地就从被褥下顶到了什么。
骇然一窒。
顿时浑身汗毛倒竖,张口尬不出声音,也再不敢动了。
桂弘缓然低头,直到到两片唇瓣几乎碰到一处,连分毫呼吸都清晰真实,即便神智不清,依旧拼命忍着身上冲动。
画良之缩着脖子,猛闭了眼,死死攥住手掌下一团被褥。
迎来却是他脱力地落到身上,脸埋进颈肩窝里,呼呼打出轻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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