闵旻把备用手臂给宁灼装好后,就拿着小闻测好的数据,去隔壁鼓捣单飞白的新脊椎了。
好消息是单飞白的确醒了,坏消息是没有完全醒。
重伤的人,意识很难保持清醒。
在基地里来回奔波,宁灼所剩不多的精力也被耗到了底。
急诊室一角放着个冰柜。闵旻喜欢在里面放成包的口服葡萄糖,插上棒子冻着。
说是公用,其实就是宁灼用来补充糖分的冰激凌柜。
宁灼拆了一根葡萄糖冰棒,懒懒靠在椅背上,一只脚踏在单飞白的病床边侧,并不抱什么希望地勾着他说话。
宁灼好奇:“喂,什么人能把你弄成这样?”
单飞白无意识地:“宁……”
宁灼随手掏了把枪出来,横指在单飞白的颈动脉上:“打住,听清问题,想好再说。你要敢当着其他人泼我脏水,不如我现在宰了你干净。”
或许是被脖子上的凉意吓到了,单飞白不再说话,乖乖抿起了嘴角。
难得见他这样老实,宁灼沉下了眼睫,把冰冷坚硬的枪口沿着他微微起伏着的颈动脉滑动。
玩了一会儿,宁灼直起腰来,以扳机为圆心,把枪在食指上一下下打着环,认真地打量起单飞白来。
即使在重伤状态,他依然是锋利而英俊的。
……只是眼睛闭着,没了那股天然自得的散漫,叫人心烦。
看着看着,宁灼又有了幻觉。
眼前不再是二十三的单飞白,是一个比现在年轻得多的孩子,正睁着眼望他。
一头鬈曲偏长的蓬松狼尾,嘴角浮着个小梨涡,笑嘻嘻地叫他宁哥,声音又脆又亮。
……同样叫人心烦。
不管醒着还是睡着,不管过去还是现在,单飞白都是让人厌恶恼火的。
快死了也不忘给他制造麻烦。
在宁灼心烦间,单飞白又有了动静。
他轻声喃喃:“宁灼,我还没带你看过我的桥……”
什么桥?
他的“磐桥”吗?
宁灼没来得及细听下去,就听外间传来了一阵骚乱。
其中夹杂着“宁兔子给我滚出来”的粗话,听也知道是单飞白带出来的那群“磐桥”的蠢崽子。
宁灼慢慢晃了出去,撩开厚重的急救室门,和一张怒发冲冠的面孔正面对上。
有个28、9岁的男人一马当先,冲在最前。
他顶着个鲻鱼头,一条链状纹身从他鬓角一路延伸下来,缠住了他的脖子。
宁灼认得他,他叫匡鹤轩,擅长近身格斗,被自己打断过肋骨,不记得是两根还是三根了。
匡鹤轩急得眼珠子都是红的,如今见到宁灼,几乎要扑上来活撕了他:“我们老大呢?”
“再喊大声一点啊、”宁灼冷冷道,“挺好,他快死了,你们鬼哭狼嚎的再给他补个临门一脚,就可以等着给他烧头七了。”
闻言,匡鹤轩眼里的愤怒仍是浓烈要滴出来,声调倒是老实地放低了个八度:“……到底怎么回事?”
“他脊梁骨被人敲断了。人是我捡回来的。”宁灼简单概括现状,“我打算给他换个新的。”
听到宁灼的轻描淡写,匡鹤轩脸都给憋青了。
即使在义肢风行的当下,换脊椎也是最凶险最要紧的手艺活儿,对机械师的水准是顶级的考验。
不说他们两人积怨,单看宁灼吃着东西从病房里出来,这样的条件,他们能放心才见了鬼!
匡鹤轩看样子恨不得把他活吃了:“宁兔子,你想把我们老大治死?”
跟在他身后的另一个小年轻咬牙切齿:“匡哥,你听他的?肯定是他把老大给害了,假惺惺的演戏——”
宁灼饶有兴趣地打量着这个才不过十九、二十的小家伙。
没见过的生面孔。
不过那只义眼很漂亮,应该花了大价钱。
单飞白家里有钱,当然也舍得给手下花钱。
“是。我犯大贱。”宁灼一边打量他,不忘一边冷笑,“我不当场把他打死,不随便找个地方抛尸,非得把他拖回来耗时费力地治死,再把你们叫过来,让你们贴脸在我面前蹦跶。合着不挨你们这通骂我就活不过今天了,对吧?”
三人:“……”
宁灼一挥手,径直道:“不愿意换就抬走。你们搞清楚,他能活,是因为我不想让他死在我的地方。”
他顺道咔嚓一声咬断了冰棍棒:“你们愿意送他去死,请便。”
剑拔弩张间,三人中一直没说话的女人走了出来。
她肤色微褐,是混了印度一带的血统。
被包裹在热裤里的左腿修长结实,右腿却齐根断裂,装了一条漂亮的镂空义肢,表面浮雕着一只盘绣生光的金凤凰。
——凤凰,“磐桥”里的毒物专家。
她年纪最大,也是三人组里最稳重的。
凤凰一开口,果然语势沉静,不紧不慢:“老大他伤势怎么样?”
但宁灼向来没有好好说话的自觉:“现在活着。你们可以趁现在交接,抓紧运回去,说不定回你们朝歌区的时候尸体还是热乎的。”
装了义眼的小年轻又开始蠢蠢欲动地想上来揍宁灼。
凤凰毫不在意,往身侧摆一摆手,示意小年轻安静。
“那就好。我们不挪动他,麻烦宁哥了。”凤凰说,“只要老大能活,我们怎么感谢都不为过。”
她的话说得圆滑,既充分表示了感激,也没承诺什么实惠的报酬。
说过场面话,她的话锋巧妙一转:“不过,老大在长安区受伤,不管是谁干的,和‘海娜’必然是有联系的。不是和你们有交情,就是有仇。为了避免误会,方便告诉我们今天发生了什么吗?”
宁灼盯着她淡褐色的眼睛,轻轻一笑:“误会?你别误会了才好。”
凤凰一愣。
“我请你们过来,不是和你们聊天的。你们也配。”
宁灼的绿眼睛平静地扫过眼前瞠目结舌的三个人,“单飞白在这里,他的好手下要是在我看不到的地方搞事情,我会睡不好的。”
他轻巧地一摆手:“来个人,请他们去贵宾室休息。”
为戒备这三个外人,走廊里少说围了七八个雇佣兵,呈扇形合围在他们身后。
宁灼一声令下,有三四个人都向前了一步。
一个愣头青直眉楞眼地问:“宁哥,我们哪里有贵宾室?”
宁灼往身后的墙壁上一靠,漫不经心道:“哦。那先扔到禁闭室去。”
有那么一瞬间,凤凰眼里生出了几分戾气,手指抬起,打算摸到自己前胸的纽扣上。
但她的手才抬到腰间,一道审视的目光就落在了她的腕部。
宁灼的手,早不知道什么时候提前按到了腰后。
只要她再敢抬手一寸,她的手就会被直接砍断。
凤凰心中一凛,脑子也紧跟着清醒了不少。
这是在宁灼的地盘。
就算她能毒死这走廊里的所有人,也逃不出“海娜”,更带不走重伤的单飞白。
宁灼分明是吃定他们了。
她垂下手臂,不再做没有必要的挣扎。
在“姓宁的我干死你这个千人骑·万人跨的孬种”的骂声里,三人被强行押走了。
宁灼望着他们离去的方向,神情淡漠地靠在墙边。
走廊里不甚明亮的灯在他眼中落下疏淡的光影。
在旁边的建模室里旁听了全程的闵旻探出头来,感叹道:“他们还挺重情义。”
“……‘情义’?”宁灼复读一遍,讽刺道,“整个‘磐桥’凑不出三个脑子,一个半都长在单飞白脑袋里,剩下的长个脑子就是为了把头撑圆。”
闵旻好奇:“怎么?”
宁灼看她:“我明明白白告诉他们,单飞白没死。他们就来了。”
闵旻:“然后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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