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死后,傅问渠扪心自问,他的人生并没有发生什么强烈的变化。
父亲的死,由于时间太久远,已经不像是一场复仇,而是类似于吃饭喝水,是人生里需要完成的任务之一。
完成,或是完不成,都不是重要的事。
可要让傅问渠说明,什么事对他来说是重要的事,他也说不清楚。
傅问渠的生活,依然是死水微澜。
他的源头活水,似乎永远不会来。
直到某天,傅问渠万年难得一遇地碰到了一桩赖账事件。
以制作仿生人而闻名的龙牙公司让他帮忙干了一件“业务工作”后,因为财务周转不开,请求他宽限几天。
傅问渠连别人的命都不宽限,更别说宽限钱了。
别人不给,他就自己来取。
他深夜潜入龙牙公司,在他们的内核研发区里自由漫步,姿态悠然得像是在逛市集。
经过一番精心挑选,傅问渠从一众仿生人中找到了一个相貌最可心的银发仿生人,二话没有,扛了就走。
傅问渠将自己精心挑选的战利品运回了他的宾馆。
他坐拥万贯家财,却没有一个固定的家,如飘萍、如魅影,在银槌市间穿梭游荡,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
在激活这名仿生人前,傅问渠详细阅读了它的说明书。
它是一个家政型仿生人,是龙牙公司内部测试用的样机,什么新功能都会在它身上装载、试验,它还没被激活过,也没经过共情测试,只是作为实验机器来使用。
就连它这张漂亮的脸蛋也并非原创,而是测试人员为图省事,使用了若干年前一个订制款的性械仿生人的脸模。
读到这里,傅问渠一拍大腿,想,坏了,他没有家,不需要家政啊。
傅问渠有心把它物归原主,顺便再去偷一回,可这张脸的确挺可人疼,闭着眼睛坐在那里,就是画片一样的好风景。
傅问渠决定放任自己,被美□□惑一把。
当将激活码一一输入后,眼前的仿生人宛如苏醒般,幽幽睁开了一双漂亮纯净的电子紫瞳。
它转动了眼珠,随后对准了傅问渠。
它的声音很好听,带着一点温柔的情愫:“主人。”
傅问渠被他叫得一愣:“啊……”
而仿生人先生接下来问出的第一个问题,就把傅问渠难住了:“请问您需要我为您做些什么?”
傅问渠:“……”可恶,没想好。
见他不理会自己,只是发呆,仿生人也好奇地歪了歪头:“您好。请您为我设置一个名字吧?”
傅问渠把它往肩上一扛,决定把它送回去。
太会为难人了,不要了。
第139章 番外二:清道夫纪事(二)
傅问渠的遣返计画折戟沉沙了。
因为当他扛着麻烦的仿生人先生来到龙牙公司时,才发现对方已经察觉到了自己的入侵痕迹,正在大张旗鼓地搜查。
他扛着人,原地向后转,原路返回。
自始至终,仿生人先生都很安静,不吵不闹,忠诚地接受着来自傅问渠的一切赠予,包括那“被抛弃的命运”。
傅问渠扛着人一步步往回走,边走边和他说话:“哎,来的路上给你想了个名儿。”
仿生人先生歪着头看他,呼出的温热气流搔着他的侧颈:“您说。”
傅问渠挺得意地一晃脑袋:“方鉴开。”
半亩方塘一鉴开,和自己的名字恰好嵌在同一首诗里。
傅问渠几乎要佩服自己的文艺了。
方鉴开想了想:“……开……开房间?”
傅问渠啧了一声:“小小年纪不学好,满脑子都是什么东西——哎,你被研究出来多久了?”
方鉴开:“抱歉,不知道。我的回路系统相当于25岁的人类雄性。”
傅问渠:“比我小啊。那就叫问哥。”
方鉴开点一点头,被他头上脚下地扛着,仍然乖巧温和:“问哥。”
一连解决了名字和称呼两大难题,傅问渠把方鉴开物归原主的心思也跟着淡了很多。
至于让它干什么,傅问渠打算回去之后,慢慢打算。
傅问渠作为杀手,从不是个自闭冷淡的性格。
相反,他几乎可以算是个话痨。
可惜他打交道最多的,往往是死人。
傅问渠推己及人,希望自己死时也希望得到永恒的静寂,而不是一个派来杀他的人,在他面前长篇大论,所以在执行任务时能很好约束住自己的嘴巴。
好不容易抓到一个可以任由他发挥的乖乖崽,傅问渠想说的话越攒越多,蓄势待发,几乎要汇作一条滔滔不绝的江流。
傅问渠问他:“你平时吃什么?”
方鉴开:“机油可以。人类的食物也可以。”
傅问渠:“嗨呀,那我给你点钱,你自己觅食吧。我三餐可没个点。”
方鉴开:“那对胃不好,我给你做。”
傅问渠嗨了一声:“谢谢谢谢。”
方鉴开认真回应:“不客气不客气。”
傅问渠既然没有一个家,那就必须要在居住品质上下功夫,住的地方都挺昂贵,往往配备有小厨房,但傅问渠从来不用。
他只是随口一说,谁想第二天早上,他就被一阵煎炒烹炸的热闹给吵醒了。
围着围裙的方鉴开,正在炉灶边团团转着忙碌。
他迅速进入了角色,忠实地执行着一个家政仿生人的应有职能。
傅问渠没起身,趴在床上,看他有条不紊地忙前忙后,为自己翻炒出一个烟火人间。
……这种感觉实在不坏。
然而,傅问渠在美食上的品味相当低下。
捧来山珍海味,他觉不出好;捧来一锅焦炭,他凑合凑合,也能吃。
对于方鉴开送来的第一顿饭,傅问渠尝了一口,久久地没有说话。
它的手艺,的确是够标准的了,大概是用无数菜谱喂出来的好手艺。
但傅问渠却犯了难,不知道在正常的美食体系里,自己该怎么评价这顿饭。
方鉴开却没有对他的评价有所期待,只是自自然然地站在一边,垂首待机。
傅问渠对着面前一比划:“坐下。”
受了这个指令,方鉴开才乖乖坐下,然后就没有后续动作了。
傅问渠:“吃饭。”
两个人相对而坐,捧着饭碗,各自进食。
傅问渠偶一抬头,发现方鉴开正从饭碗上方静静望着他,目色沉默且温柔。
傅问渠一挑眉:“看我?”
“看你喜欢吃什么。”方鉴开坦荡答道,“我好调整菜单。”
它既然直来,傅问渠就直去:“费那个事儿干嘛?我没什么爱吃的。”
方鉴开说:“以后总会有的。”
这句话说得有意思。
傅问渠咂摸咂摸,觉得这好像是一种许诺,类似于天长地久,却比天长地久更踏实。
他忍不住笑起来,伸手捏了一下方鉴开的脸:“看看,看看我捡了个什么会说话的宝贝回来?”
方鉴开被他揉搓得有些无措,睁着紫色的瞳孔,静静看他。
揉过后,傅问渠就收回了手。
他只是姑且一说,方鉴开姑且一听就行。
他的好听话说得走心,同时又不是全然的不走心,因为对象不是人,没有心。
吃完早饭,傅问渠就开始着手穿戴。
洗完了碗的方鉴开问:“我应该干些什么呢?”
“今天有个任务,等我回来。你……”傅问渠束好腰带,拢出一把线条漂亮的腰,“在这里等我,想干点什么就干点什么,别出门。晚上回来带你换地方住。”
方鉴开擦着手,应道:“噢。”
傅问渠走上前,打量了一下高个子的方鉴开,勾了勾手:“头低下来。”
方鉴开驯从地垂下头。
傅问渠动手揉乱了他的头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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