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闻小心翼翼地:“那我们要把他治死吗?”
宁灼冷冷地瞄他一眼。
“直接死我们手上不好吧?”小闻比划了一下,“不如拉外面,往山里一倒,神不知……”
宁灼:“我要活的。”
小闻乖觉,马上把后半句话咽了下去:“好嘞!闵旻姐,人来了!”
他把人推进了急救室。
门还没关拢,宁灼就听见里面传来气壮山河的骂声:“……我操!怎么是他?!”
但她比小闻懂点道行,没有闯出来问东问西。
宁灼让她来是评估伤势的,她没有质疑宁灼判断的时间和空间。
不过,面对这样严重的伤势,她的准备也略有不足。
她拨打了好几个电话,将“海娜”里的医生一股脑都拉了过来。
宁灼在急救室门前坐下,这才有一股疲惫从身体深处缓缓爆发出来。
可宁灼没有允许这样的爆发。
他强逼自己站了起来,往走廊另一侧走去。
他知道,闵旻这半个晚上是别想睡了。
在这段时间里,他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做。
宁灼独身穿行在基地内部,很快不见了影踪。
他就在基地里消失了整整两个小时。
两个小时后。
急救室的红灯熄灭,伴随着腾起的消毒烟雾,有个高挑身影从里走出,一边走一边除去身上的衣物。
医疗师兼机械师闵旻穿着一件修身的黑色连衣裙,前侧腰腹处是镂空的花纹,露出了漂亮的马甲线。
而宁灼就坐在急救室门口,好像从未离开过一样。
他含着一根棒棒糖,认真吮吸。
透明的糖果在他口腔里碰撞出悦耳的轻响。
他瞥了闵旻一眼:“怎么样?”
闵旻挨着他坐下来:“落在咱们手里了,给个准话,想让他怎么活?”
宁灼:“什么‘怎么活’?”
闵旻:“脊椎第二、第四节 断了,脊髓没事。要想好好治,换条脊椎骨呗,小半个月就能下地了。不想好好治,把他送回他家,送回‘磐桥’,哪儿都行。”
她交叉双臂,口吻平淡道:“这一路上颠过去,只要把他脊髓弄伤了,他下半辈子就能躺在床上金尊玉贵地做废人了,也能少给咱们找点麻烦。”
身为医者,她的平淡是有理由的。
在银槌市,医院全部是私立的。
所有医疗人才,在经过高端的定向培养后,都会直接输入已有的医疗体系中。
公民需要缴纳高额的医疗保险,用和身份ID绑定的保险卡才能就诊。
在银槌市,一切民间诊所、民间医生都是违法的,但又不是所有的人都缴纳得起数额不菲的健康保险金。
没有保险,感冒药都不能购买。
于是,私人医疗应运而生。
这些能提供简易医疗服务的私人医疗点都集中在黑市和人口繁密的聚居区,不叫医院,叫某某中心。
为了掩人耳目,防止被查封,正经的医疗服务往往混合在足疗、按摩等等情色项目里。
在这里,穿着性感背心、站在肮脏的综合体大楼楼道里抽着烟招徕客人的少女,都有可能是由父亲一手调教出来的医生,披上白大褂就能救回一条人命。
可惜是违法的。
无数普通人心照不宣地躲在阴沟里,进行着一笔又一笔健康交易。
这些无数非法的小中心拱卫着高贵的正规医院,让医疗体系维持在一个尴尬又不至于让人彻底绝望的畸形状态。
当然,也有病人被执法机构收买,在取得私人诊疗的证据后,再反手举报给医疗机构拿赏金的。
所以,在长期的斗智斗勇中,几乎所有从事地下诊疗的人都被训练得异常心硬。
出身底层的闵旻就是其中的典型。
更何况,她要诊治的对象还是单飞白。
她觉得自己没有任何心软的理由和立场。
“磐桥”和“海娜”的关系势同水火,已经有些年头了。
准确说,是“磐桥”老大单飞白,和“海娜”的二把手宁灼势同水火。
作为宁灼的手下,他们当然毫无保留地向着宁灼。
她等着宁灼的决定。
是放置,还是救治,宁灼是“海娜”管事的,都听他的。
宁灼“嗯”了一声。
闵旻:“‘嗯’是什么意思?”
宁灼:“小半个月太久了。”
闵旻一挑眉:“行吧。懂了。”
她拉过通讯器,吩咐小闻先给单飞白未来的液金脊椎做个建模。
挂断通讯,她转向了宁灼:“轮到你了,脱衣服。”
除了医师外,闵旻也是专门替宁灼检修义肢的机械师。
宁灼按照她的要求,单手扯着衬衫下摆,把衣服脱下。
他的肌肉薄而漂亮,上半身陈旧的伤痕遍布,其中有一大半都是冲着他的命去的。
可在这一众伤痕中,最醒目的反倒是他肩膀处的一处刀伤,从后没入,直接贯穿到肩前。
闵旻拎着他那条断臂研究时,宁灼纹满“海娜”纹身的左手正搭在膝上,食指轻轻敲击着膝盖。
“海娜”纹身用的是天然植物染料,可以用特制药水洗掉。
它的用处不少。一来可以作为直观表明身份和组织的标识,想纹在哪儿都行,如果不嫌麻烦和丢人,纹在尾椎骨上都行。
二来,这个纹身可以作为通行的防伪印记,凭此扫描进出,一次作废,想外出就再去领一个随机的纹身图案就行。
就算有人有心入侵“海娜”基地,杀死了“海娜”的成员,想用带有纹身的皮肤蒙混过关,一旦检测到纹身附着的皮肤失去活性,入侵者就别想着全尸下山。
但这个纹身对宁灼来说有第三项用处。
——可以用来遮挡他左手无名指上半圈宛如戒指似的鲜明齿印。
宁灼笔直地坐在那里接受闵旻的身体检查。
他的腰线漂亮,腰凹鲜明,因此牛仔裤后敞开了一条不窄的缝隙,露出了一点内裤的边缘,但他自己没什么觉察。
杂草一样蓬勃的生命力,和他温室花朵一样的外表,形成了一种让人移不开眼睛的微妙反差。
此时的宁灼头痛欲裂,因此在对闵旻描述火场里发生的事情的时候异常言简意赅。
闵旻淡淡嗯了几声,也不怎么感兴趣。
毕竟宁灼活着回来了。
她是见惯刀尖舔血的人,多刺激的画面都懒得听。
只要她的病人在回来基地的时候有个囫囵样就行。
她更注意宁灼的面色。
等他说完了,她顺手摸了一把他的脑袋:“你怎么又发烧了?”
“刚才进火场捞他……”
烧得头发都湿了的宁灼想了想原因,答道:“内外温差大。”
闵旻看了眼从他嘴里探出的雪白糖棍:“还低血糖了?”
宁灼不置可否。
“体质太差。”
闵旻下了个十分不严谨十分不科学的判断后,干脆开始毫无医德地恐吓他:“小心活不过三十。”
宁灼不为所动:“借你吉言。老傅以前说我活不过十八。”
二十八岁的宁灼把烧得发痛的后脑勺仰靠在冰冷的金属墙面上,试图降温。
闵旻嗤了一声:“跟老大说过了吗?你给他捡了个活祖宗。”
宁灼本就心烦得奇怪,听到这句话,更是心头火起,抄起自己的残臂狠狠砸在了地上,在走廊里砸出了悠远恐怖的回声。
闵旻抬眼瞧他一眼,随即冲着地上丢了个眼色:“捡回来。”
宁灼悍然起身,凶狠地把断臂捡回来,老老实实放回手边。
闵旻端着他断裂的手臂活动了一下,平静地拾起了刚才的话题:“我说他是活祖宗说错了吗?”
宁灼面无表情地看她。
闵旻也毫无惧色地看回来。
“你说,你是把他从火里捞出来的。”闵旻继续追问,“要杀人,哪里不行?静悄悄杀了就行了,放火又是图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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