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转身,揪着妖修的衣襟,硬是将人拽得踉跄着跌至面前,方才张嘴,恶狠狠地咬向两片薄薄的唇。
唇齿厮磨。
梵楼的重瞳里升腾起餍足的欲。
蛇,天生贪恋情暖,沈玉霏主动,梵楼自没有拒绝的道理。
“不许再提。”而沈玉霏松开口后,第一句话,依旧是警告,“你传承的记忆里,就只有这些吗?!”
梵楼被训斥,才不情不愿地闭上双眼,静静地感受。
须臾,妖修睁开双眸,神情终是凝重了起来。
“人修以蛇妖炼丹,炼器……妖修也不遑多让。”梵楼不自觉地以手指抵住了太阳穴,沉沉道,“人为万物之长,躯壳与肉/身,即便没有妖修那般的修炼天赋,却是妖修身死以后,最好的夺舍之选。”
“……人修的身躯能容纳万种妖力,不论是何种妖修,只要以妖力浸染其躯壳,将其肉身变成妖身,就能获得一个完美的‘容器’。”
“……只是,妖修身死,六识必散。若要复活妖修,还得施以秘术,将原有溃散的六识,重新融进这具身躯内。”
妖修有着强悍的身躯以及得天独厚的修炼天赋,却无法像人修一样,神识不死,既肉身不灭。
心狠又不怕因果报应的人修,肉身崩溃后,可凝聚神识,不断地夺舍。
妖修向来只有一次机会,那便是化身为人,以人修之法修炼,方才有一次脱胎换骨,重新幻化为妖修的机会。
……也就是梵楼选择的方式。
但此法,也是建立在,妖修愿意放弃妖身,心甘情愿地以人修的身份活在世间的基础上。
且不说,如今世间的妖修寥寥无几。
哪怕是千百年前,妖修盛世,也不会有妖修像梵楼一般,为了留在沈玉霏的身边,心甘情愿地放弃修炼天赋,成年累月地当一个被人修唾弃的废物。
……这是傻子都不会做的选择。
所以,妖修若想要复活,就只能保住六识,再寻到合适的身躯。
而所谓“合适的身躯”,即是人修的身躯。
如此,也是天道公允的体现。
妖修躯体强悍,故而无法轻易容纳新的神识,人修的肉/身相较于妖身,自然孱弱不堪,却可趁机,随意夺舍。
万物相生相克,正是这个道理。
而白矖,仅靠一片鳞片,就轻而易举地将已经困于凡人身躯的孟鸣之,变成了拥有妖身的半个“蛇妖”。
“我……我不是凡人了!”裸露在外的皮肤几乎全被蛇鳞覆盖的孟鸣之,欣喜地扑向身侧的水洼。
他在浑浊的水中,看见了自己完全变了模样的面庞。
孟鸣之到底是人,看见密密麻麻爬满鳞片的脸,几欲作呕。
但他却顾不上恶心。
孟鸣之伸出手,颤颤巍巍地将指尖点在水洼里。
咔嚓!
薄冰眨眼间覆盖了水面。
“我……我不是凡人了……哈哈!我不是凡人了!”孟鸣之在短暂的愣神后,喜极而泣。
他抱着自己诡异的脑袋,蜷缩在肮脏的水洼边,浑身都在颤抖。
孟鸣之在醒骨真人的秘境中,也曾因为梵楼的蛇鳞,脸上生出过鳞片。
那时,他恨不能将该死的鳞片全部从脸上抠下去,甚至拿出了面具,用以遮挡脸上丑陋的变化。
但现在,沦落为无法修炼,灵台空空的凡人的孟鸣之,已经不介意蛇鳞了……他什么都不在乎了。
生出蛇鳞又如何?
变成妖修又如何?!
孟鸣之尝过失去修为的滋味,现在哪怕是让他直接化为一条只能在地上爬动的蛇,他也会毫不犹豫地点头。
“嘶嘶——”
鲜红的舌尖从孟鸣之的唇角游出来,顺着他满是蛇鳞,坑坑洼洼的面庞游走,最后勾起一滴不知道何时落下,迟迟不肯坠落的泪,再“唰”得一下收了回去。
“嘶嘶——”
孟鸣之捂着脸的手放了下来,吐着气仰起头。
被大妖白矖倾覆的海岛,彻底成为了废墟。
孟鸣之视线所及,是在妖力震荡下东倒西歪,又被凝固在时间里的花草树木。
他看见了静止不动的北海。
翻涌的浪花停滞在拍向沙滩的那一刻,溅起的水珠悬在半空中,再也不会落下。
漆黑的海面倒影出了映出天空中诡异的景象。
无数手握法器的修士被困在凝固的时间里,仿佛滑稽的木偶,悬在他们头顶上的细线,尽数掌握在大妖白矖的手中。
“吼——”
而沉寂的白矖,翠绿色的眼睛微动,竖瞳对上了孟鸣之的视线。
“白矖大神……白矖大神!”孟鸣之浑身一个激灵,双膝一软,毫不犹豫地跪在了地上,以头抢地,像是先前沈玉霏在幻境中看见的愚昧的信徒,将巨蛇视为神明。
“白矖大神赐信徒新生!信徒感激不尽!”
孟鸣之的头颅再次重重地砸在地上,鲜血迸溅,染红了他面上的蛇鳞,“信徒……百死不辞!”
“吼——!”白矖又是一声嘶吼。
它激动不能自已,巨大的身躯在海浪中疯狂地翻滚,蛇身无意中撞上凝固在时间中的人修,瞬间激起一朵又一朵血花。
“白矖……白矖大神?”孟鸣之虽未被凝结在时间里,却感受到了巨蛇身上激荡开来的强悍妖力。
他跪在地上,弓腰蜷缩起身子,生怕被涌动的灵力推入身后不远处,缓缓蠕动的妖力,不惜将滴血的十指都插/入被血水浸泡得松软的泥地。
“吼——”
在海水中翻腾的巨蛇又是一声嘶吼,继而带着浓稠的水雾,腾空而起。
雪白的鳞片坠落如雨。
避无可避的孟鸣之惨叫着捂住了头。
白矖身上掉落的每一片鳞片,都贯穿了他覆盖住蛇鳞的身体,钻出一个又一个血肉模糊的洞来。
“咕噜……咕噜咕噜……”
随着鳞片的坠落,孟鸣之的喉咙里莫名地发出了奇异的声响。
他涨红了一张脸,顾不上身上的伤痕累累,双手徒劳地在脖子上滑动。
咯吱咯吱。
指甲划过鳞片,声响让人忍不住汗毛倒竖。
“咕噜……咕噜咕噜!”
就在孟鸣之的喉咙里发出的声音越来越响,近乎如同沸水一般时,一声尖啸自白矖口中溢出。
噗嗤!
黏着蛇鳞的碎肉轰然炸裂,四处飞溅。
漆黑的蛇首从孟鸣之的颈侧,凶狠地探了出来。
那蛇生得怪异,头颅干瘪,无眼无舌,蛇鳞还像是脱水的葡萄,干巴巴地覆在皱皱巴巴的蛇身上。
“吼——吼!”
这样一条其貌不扬的黑蛇,却让白矖的眼中骤然涌出了硕大的泪珠。
哗!
哗哗!
泪水入海,巨浪又起。
跪在泥地里,捂着脖子,只能发出“咕噜咕噜”之声的孟鸣之,被涌来的海浪打翻,伏在地上,眼神涣散。
“嘶嘶——”
下一瞬,他的耳畔若有似无地传来了蛇吐信的阴冷声响。
“嘶嘶!”
“啊!”孟鸣之再次惨叫着抱住头,在地上翻滚起来。
那蛇音并非真的在他的耳畔,而是在他的脑海中,顺着他敏感又脆弱的神经,霸道地浸染他的神识。
“蛇……蛇……”
孟鸣之的瞳孔开始疯狂地震颤,时而变回人修的眼眸,时而凶残地化为一条竖线,直将他的眼眸刺破成了两瓣。
孟鸣之趴在地上,自言自语:“蛇……蛇……”
而那条从他颈侧钻出来的蛇,并未彻底舍弃他的身体。
黑蛇半截身体埋在血肉中,半截身体在空气中扭动。
若不是身上没有白色的鳞片,孟鸣之当真和沈玉霏在白矖庙中看见的信徒一模一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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