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重生一遭,孟鸣之依旧忘不掉前世梵楼死前,梦魇般的喃喃.。
——你负了宗主。
——你负了宗主!
梵楼是个疯子。
孟鸣之在沈玉霏死以后,才意识到这件事。
在此之前,他一点儿也不了解梵楼。
甚至于,他在为沈玉霏叛出玉清门,来到合欢宗后很久,也只是偶尔从别人的嘴里听到这个名字。
……语气大多是不屑的。
孟鸣之叛出师门后,仍自诩清流。
他不乐意与合欢宗的弟子同流合污,便懒得打听梵楼这号人物,直到某月十五的夜里,于临月阁前,撞上了鬼魅般的男人。
梵楼穿着黑色的劲装,头覆一圈又一圈的白纱,孤零零地站在临月阁前的院子里,肩头落满了衰败的杏花。
梵楼在看他。
寂静的夜里,阴毒的恨意在漆黑的眸底垂死挣扎。
就像一潭死寂的古井,明明已经翻不起什么浪花,却还在徒劳地荡起疲惫的涟漪。
孟鸣之有一瞬间的愣神,继而后颈一炸,寒意遍布全身,手本能地抓住了佩剑。
杀意。
冰冷的杀意与梵楼融为了一体。
孟鸣之毫不怀疑,只要给站在那里的男人一个机会,对方就会如捕食的猛兽,张开血盆大口,残忍地咬碎自己的脖颈。
“梵楼。”沈玉霏不耐烦的呼呵打断了孟鸣之的思绪,“滚进来!”
原来,这就是梵楼。
梵楼黏在他身上的目光立时收了回去,默然迈步,阴冷的气息也随即远离了孟鸣之。
临月阁的门开了又关。
梵楼的身影与沈玉霏一道,隔绝在了半明半昧的光里。
“嘻嘻,没见过梵楼?”
临月阁的外墙上不知何时多了抹赤红色的身影,娇小的女修笑眯眯地说:“那是宗主的身边人。”
孟鸣之循声抬头,又垂下眼帘。
说话的,是合欢宗四位长老之一,没骨花。
没骨花若有所思地看着在月光映衬下,愈发霁月清风的孟鸣之,故意道:“你不好奇,宗主为何这个时候见梵楼吗?”
孟鸣之不搭话,面无表情地向杏林深处走去。
没骨花踮起脚尖,身影从一面墙,转瞬挪到另一面墙上:“关于宗主,你不知道的事情还多着呢。”
她得意洋洋。
没骨花不喜欢孟鸣之。
这个所谓的玉清门大弟子,虽未将对合欢宗的鄙夷挂在嘴上,骨子里的高高在上,却在时时刻刻地散发冷意。
没骨花在四位长老中,看起来确实像个“墙头草”——沈玉霏高兴了,她就故意多闹几句,沈玉霏不高兴了,她就明哲保身,认怂得比谁都快。
可那是在沈玉霏的面前。
像孟鸣之这种,明明看不起合欢宗,还“屈尊”待在合欢宗里的人,若不是沈玉霏喜欢,没骨花是看都不会多看一眼的。
“……我从未想过,竟有一日,我看梵楼,会觉得顺眼。”
没骨花留下一句意味不明的话后,消失不见。
孟鸣之皱了皱眉。
合欢宗中人,大多性情乖张,好好一句话,从他们的嘴里说出来,不阴不阳,不知所谓。
孟鸣之将没骨花的话放在了心里。
直到梵楼杀上玉清门,他终于明白了没骨花话里的意思。
彼时,沈玉霏已葬身杀阵。
梵楼穿着那身破旧的黑色劲装,头上白纱染血,拄着残剑,来到了孟鸣之的面前。
梵楼是来替沈玉霏报仇的。
罡风凛冽如利刃,梵楼苍白的发,随风张牙舞爪地飞舞。
孟鸣之听见了梵楼的悲鸣。
不是哭嚎,也不是嘶吼,而是从骨头缝里溢出来的浓烈的绝望与悲伤。
残剑出鞘,血光翻涌如沸。
不详的死气从梵楼的身体里喷涌而出,孟鸣之堪堪挡住那一剑,恍然觉得梵楼的身躯已经失去了控制,踏出的每一步,腿骨都发生了微妙的扭曲。
——铛!
灵气震荡。
剑身相击,杀阵仿若嗅到了血腥味的蛇,嘶嘶地吐出了猩红的信子。
梵楼的双眸亦是血红的。
他肩膀垮塌,悍腰带动着整个上半身,拼劲全力挥出的每一剑,都带着彻骨的恨意。
——铛!
——铛铛!
眨眼间,二人过手百招。
此时的孟鸣之已是玉清门掌门,被一个不知道修炼了什么邪功的梵楼用剑逼得连连后退,面色自然差起来。
但孟鸣之看得出,此时的梵楼搏命相击,实则强弩之末。
——嗡!
残剑搅起的罡风直扑面门而来,孟鸣之衣袖一摆,飘然后退数十步。
秘境内的客栈内,孟鸣之也本能地后退了十来步。
原是正因与沈玉霏说话时,一个不留神,伤腿撞上了桌子,惨呼着扑倒在地。
“师……师兄?”摔得晕头转向的正因受伤地从地上爬起来,“你怎么不扶我啊?”
孟鸣之愣了愣,薄薄的唇一抿,自责道:“师兄方才在想……在想秘境之事。”
他轻而易举地转移了话题,眼神锐利地扫视着客栈内的修士,最后与沈玉霏的目光相触的刹那,又不自觉地带了点恰到好处,代表着近亲的热意。
沈玉霏恍若未觉,顺势做出洗耳恭听状:“孟道友有何高见?”
“算不上高见。”孟鸣之微微一笑,“只是玉清门的钟云阁内,有本古书似是提起过醒骨真人的秘境。”
客栈内的修士们立时来了兴致,连方才还在喊痛的正因都巴巴地挺直了脊背,全神贯注地听孟鸣之讲话。
孟鸣之也不卖关子:“各位不要报太大的希望,毕竟年代久远,书中只留下只言片语……据说,醒骨真人的秘境分为三层,第一层,便是你我所在之处,名为‘大悲无泪’,而剩下的两层,分别名为‘大笑无声’与‘大悟无言’。”
“什么叫‘大悲无泪’?”憋不住问话的,是一个穿着土黄色弟子服的修士,孟鸣之想不起来对方是何门何派,却也没有因为话被打断而生气。
孟鸣之摇头:“书中并未解释,但想来,其中关窍是需要进入秘境的修士自行领悟的。”
另一个同样穿着土黄色弟子服的弟子闻言,上前一步。
他衣袍上的褐色纹路很是繁杂,想来,在宗门内地位不低:“多谢孟道友解惑,我这师弟头一回出来历练,不懂规矩,还望孟道友看在玄机门的面子上,不要同他计较。”
这话说得巧妙,摆出了玄机门的名号,且先一步示弱,倒真叫人不好再追究了。
孟鸣之心里有了计较,摆手:“无妨,我等同进秘境,自然要携手进退。”
“……秘境自古危机重重,醒骨真人又是千百年前的大能,不可小觑。”
玄机门的弟子也笑着应下:“孟道友说得是。只是若是贪生怕死,我们这些人也不会聚在这里——”
“孟道友,”他倏地望向孟鸣之,隐隐有视其为首的意思,“你觉得我们在秘境的第一层,该当如何?”
孟鸣之受用地勾起了唇角。
他有条不紊地说出了自己的想法——无非是分头搜寻罢了。
但孟鸣之看似随机分配的方向,实则大有玄机。
重生一遭,哪里有宝物,孟鸣之心知肚明。
现在,他要做的,是与沈玉霏有更多的接触——
孟鸣之享受着众人的追捧,视线落在沈玉霏身上的时候,却生生僵住了。
沈玉霏并未看他。
托着雪腮的美艳“女修”时不时看向客栈的二楼,眼里的烦躁毫不掩饰。
……像是一点儿也不关心这个秘境。
孟鸣之的神情有一瞬间的扭曲,但很快就恢复了正常。
是了,前世,沈玉霏的确不在乎第一层秘境的宝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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