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他看见妻子的眼泪的时候,他一瞬间也不知道自己这么做的意义是什么了。难说他这么做的背后有多少比例的理由是因为自己的虔诚的圣洁的妻子,他总觉得目睹杀戮的自己如果不做点什么洗刷罪孽的话,灵魂便会烂在远离妻子的地方,如果死后,他和姐姐一起站在上帝的面前,却被细数种种罪恶,被拒之天堂门外,那他该如何面对妻子的失望的眼神?
他忧心忡忡的逃跑路上没有一帆风顺,他低估了女王对王位的决心,一夜之间所有的公共交通的都被严查封锁,他只能亲自驾马,在跑死两匹马之后,他最终还是在距离码头几公里的地方被亲卫军追上,他丢下手杖,张开双手,从容不迫地站在原地,脸上挂着苦涩的笑容。
他被押解到女王面前,大家都以为他会被处死,却没想到女王只是决定将他流放到西印。 “你怕吗?佩特路,那个遥远的地方,你应该听卡斯迈伯爵说过跟多次吧,那里有野兽,毒虫,野蛮未开化的土著。”女王看着本来最讨人喜欢的可爱弟弟,板着脸,可说出来的话分明就差告诉佩特路只要说个好话,就能活下去。
可佩特路只是用那种带着奇异的天真与专注的眼神盯着女王:“我不怕这些。”他仗着女王对他的宠爱,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他知道自己不会受到可怕的处罚,也知道女王会放过他的家人。
“我怕人心,我怕火。”佩特路一字一顿。
大公冷笑一声,挡在他的面前,其实是生怕惹怒姐姐:“你终其一生,逃得开人心的火吗?”
这火从没有在有人的地方熄灭过,每个人都会遇见自己的大火,就像维恩那样,熊熊火光之下,有些人终于第一次看清了自己心底的阴霾,继而重新审视起过去的一半人生。
有时候这份阴霾并不是那么难以忍受、罪大恶极,只是火光太过明亮,一点点污秽都无处匿形。
然而佩特路依旧是那副笃定,执迷不悟的样子:“逃不开的火,我就在其中化为灰烬。”
“留着你的命。”女王冷冷地开口,“只要你在西印活着一日,我就一日不会公开你的罪行,我会保留你的爵位,让你的妻儿在你的庇护之下,一直到你向我道歉悔改。真希望你的孩子不会像你,你的妻子就要聪明得多。”
没有任何人想杀佩特路,女王始终为他的归来留下了位置,只是西印的气候杀死了他,他患有家族遗传性的哮喘。
这个飘荡的西印的亡魂,在雾都却勉强维持着存活的假象。
“我不知道为什么。其实我并没有见过艾姆霍兹男爵。”亨利老实交代,“但我很信任他,他们都告诉我,是男爵救了我,所以我才能从那个阴暗的地牢出来。”
“我看过他的画像,和现在庄园的主人真的很像。”
“你想怎么样,让我们帮你登上王座吗?想都不要想。”维恩毫不留情地拒绝,眼神充满抗拒。
维恩确信上一世安塞尔并没有参与进这桩糟心的事,但是亨利依旧成为了下任国王,也就是说,在他背后应该还有别的势力在支持他:“我没有什么情怀、抱负,我也对公平正义不感兴趣,我只想赚点钱,过好我的日子,等烦人的事都过去,谁要你许诺的公爵爵位,那只是枷锁。我要和我喜欢的人离开雾都,去环游世界。”
他前世就是因为抱上大腿的公爵牵扯进了这桩夺权阴谋之中,而亨利四世上台之后,直接就化为傀儡,背后的操纵傀儡之人第一个就拿曾经的对手的党羽下刀。维恩只是众多替死鬼中的一个。
“我要去看一看阳光明媚的地方,我要每天早上起来都能看到刺目的太阳。白天与夜晚分明,晴天多,阴天少,就连下雨也清清爽爽,干干脆脆,而不是像这里连绵不断。人与人之间不用建起高墙,互相算计。街道整洁,交通方便,所有人都遮风避雨的房子和体面的工作,那才是人过的生活,自由的有尊严的,爱也是这样,温柔的,慈悲的。为了这种生活,别说是公爵,就算是拿王位与我交换,我也绝不交出!”
“逃不开的。”温和的声音突然出现在身后,安塞尔从花园小径缓缓走出,戴着面罩与手套,怀里抱着珍珠,几缕金发垂下来,“不是他想要,而是他被选中了。”
“你……”维恩没想到安塞尔会全副武装躲在花园里撸猫,还恰好听到了他们全部的对话,一时不知道该生气责备他的任性,还是该紧张他知晓了真相。
安塞尔将珍珠放在地上,从口袋里掏出那枚奖章,然后当着两人的面,拧开了外壳,里面竟然是空心的。
维恩突然想起那天他送走威廉回去,正好看见安塞尔在拨弄烛台,见到他,安塞尔神色自若的扬了扬眉毛,嘴角却抬了几次都没有抬起来。维恩以为他还是有些不舒服,却不知道那一刻真正病重的是他的心。 “当被卷进漩涡中心的时候,没有岸,有的只是浪花翻转。”安塞尔神情严肃,“我的能力有限,没有自负到可以参与进这场角逐,但是我想听听你内心的想法,你想做国王吗?”
亨利绞着手指,好半天,才抬起头,好像一个普通的小孩:“我想去奶奶的家乡,想去看地上开满花,河里流淌奶的地方。”
“你是在装傻,还是真不知道?”维恩有些搞不懂给这个小孩,哭笑不得,亨利低下头,又陷进自己的思考中去。
“那你这段时间就住在庄园吧,这些事情不可以再和别人说,等时机成熟,我会送你离开的。”安塞尔叹了一口气,用手掌按了按太阳穴。
亨利起身,鞠了一躬,然后转身离开,珍珠犹豫了一下,跟了上去,她对小孩子总是更亲近一些。她在两条腿之间窜来窜去,一不小心把亨利绊了一个跟头,亨利就势坐在地上,把她抱进怀里,将脸埋在她长长的毛发里。
安塞尔静静地看着不远处躲在树后蹲下来抱着猫的亨利,脸上浮现一丝柔情。
“他们失败了。”安塞尔开口,明亮的眼睛看向维恩,“他们高估了人性的恶,千算万算没有把人性最光辉的东西算进去。”
维恩专注地听着,安塞尔脱着沾满猫毛的手套,接着说道:“如果,将他养大的奶奶从没有给他描绘幻想中的美好世界,而是在临死之前,上演一出苦情戏,和他说你一定要成王这句话,或许他就会一生被困在这个执念中。只是那个不知名的老妇人,选择了更温柔的方式,从容地面对死亡,作为光照进那处地牢。”
“他们就注定培养了一个半成品,有着不完全的野心,他固然想成王,但是更想去接近记忆中的那缕光,见过光的人就很难再回到黑暗中去了。”
“当然,他们也低估我了。”安塞尔俏皮地眨眨眼睛,“我在他们眼里看来是一个充满正义感的人,但我绝不会当别人的长枪,他们以为一扬手,我就会为他们发起冲锋。不是的,我只做自己的剑。”
维恩听到这里终于吁了一口气,他又何尝不是见过光就再也回不到黑暗中的人之一。
“那对于亨利的事,您有什么打算吗?”维恩问道。
“等。”安塞尔目光笃定,拄着手杖,轻声道:“我在明,敌在暗。我连他们是谁都不知道,只能等,等他们扬手。”
维恩感觉自己的心脏狂跳起来,跟在安塞尔身边,他总有一种所有事情都可以解决的安心感。
他何止被一缕光照亮,他拥抱了整个太阳。
他压下内心的激动,整理好粘了毛毛的衣物,一抬头,正好对上安塞尔含笑的眼睛。维恩一瞬间有种错觉,难道自己在安塞尔心里也是照亮生活的一缕光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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