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很高,维恩几次差点掉下去,手帕挂在窗户上好几天,亮丽的粉色和灰白的墙壁形成鲜明的对比,维恩每次路过都会抬头看,看好久,内心也悲伤起来,直到一天,手帕消失了。维恩好奇地再次爬上树顶,窗台上放着三个小碗,盖着盖子,里面是新鲜的牛奶,坚果和熟鸡肉。或许夫人是将他当作路过的野猫或者松鼠。
维恩爬上窗台,坐着慢慢地吃着,摆着双腿,看着下面忙忙碌碌的人们和远处升起的炊烟。
夫人是和安塞尔一样温柔的人,只是后来脸色越来越冷淡,脾气越来越凶,维恩在窗台上吃了好几次东西,夫人似乎是害怕惊走了他,当他在外面的时候从来没有打开过窗户。偶尔夫人会把这只小动物当作唯一可以倾诉的对象,总是絮絮叨叨地说些什么。
维恩边吃边听,直到有一天夫人从宴会回来喝多了,哭着靠在窗户上说自己孤儿寡母,被人觊觎,只有坚强狠辣起来,才可以守住家业。
维恩听她哭得凄惨,慌了神,顺着树滑了下去,在落地的时候还因为匆忙崴了脚。后来好久维恩都不敢上去,窗台上的食物每天更新,最后树上又挂了一条粉色的手帕。维恩心里说不出的难受,都不敢再走这条路。
所以哪怕现在夫人很凶,维恩也不在意,他心里始终记着风里飘动的粉色手帕。他爱艾姆霍兹,上一世如果可以他也不想离开这里。
“少爷……”维恩搂住安塞尔,情不自禁地亲吻他的发丝:“我知道你现在很难受,但您和夫人谈谈好吗?不要在心里怀疑她……”
安塞尔闭上眼睛,点点头,将脸贴在维恩的胸口,感受着里面有力的心跳。
“今天入夜前,一切都会结束。”安塞尔轻轻开口,没有厌倦,没有烦躁,还是一如既往的冷静坚定。
第37章 维恩(三十七)
今天的庄园格外安静。仆人们似乎都意识到不同寻常的事将要发生, 一个个小心翼翼地干着活,也不说话,尽可能将动静降到最低。
希金斯用完早餐之后, 威廉特意来了一趟, 将他送去大使馆确认身份, 办理手续。临上马车, 威廉俯身在维恩耳边轻声问道:“怎么样了?”
维恩摇摇头, 眼神有些无奈:“二楼会客厅的门已经关了一早上了, 还不知道。”
威廉抬头看看禁闭的窗户, 蓝色的眼睛里满是忧虑,低下头反而安慰起了维恩:“没事的,安会处理好的。”
维恩浅笑了一下, 迎着阳光眯起眼睛, 黑色的睫毛被染成金色,里面是一汪绿色深潭。威廉挑挑眉, 莫名耐心地等维恩接话。
马车帘子被掀起, 希金斯露出含笑的眼睛,用法语询问:“维恩先生, 你要不要同我一起去?” “走吗?带你出去转转。”威廉也发出邀请, 靠在马车车框上,红发在温暖的风中轻轻飘动。
维恩摇摇头, 背起双手,退后几步, 为马车前进让出道路。虽然他帮不上忙, 但他还是希望能在安塞尔从会客厅走出来的时候第一时间出现在他的面前。
目送着马车远去, 维恩的眼睛好像也被扬起的灰尘蒙住。他回头看着下方的巨大的圆形仿佛箭靶一般的艾姆霍兹庄园,心中突然升起一种荒谬的感觉。
他听说艾姆霍兹男爵对夫人一见钟情是在一次猎场上, 那个时候她穿着淡黄色套装,栗金色的长卷发编在身后,缓缓拉开弓弦,拉半满,脸上带着笑容,好像太阳落在了地上化作妙龄少女。
手指松,箭离弦。
带着长长羽毛拖尾的箭矢正中靶心,也将她的后半生钉死在了艾姆霍兹庄园。
她的家族,她的信仰和她本身的自尊纠缠着逼迫她从一个开朗少女变成一个冷面妇人。
命运的箭矢又何止将她一个人的灵魂钉死在这片圆形的土地上?
安塞尔生病的那几年,他总是钻进被子里,替恋人捂手捂脚。如果安塞尔精神好,便会给他讲故事。他听过最多的故事,就是灯神。
灯神拥有无限的魔力,能帮不同的人实现愿望,却始终不得自由。
灯神躲在神灯里说:“我的灵魂被困死在这片雾蒙蒙的世界,哪怕肉身能离开片刻,又被灰雾中的祈愿唤回。我不得自由。”
每到这个时候,安塞尔的声音都有些怪异,引得维恩伸手去摸摸他的眼睛。安塞尔停下讲述,低头亲一下维恩的鼻尖,温柔地笑笑:“怎么了?”
“我也想许愿。”维恩有一次终于说了出来。
安塞尔愣了一下,以为他遇到了什么问题,连忙关切地问:“怎么了吗?”
“我许愿让他恢复自由。”维恩钻到安塞尔怀里,暖烘烘的,略带些汗湿,淡淡的香气让他一靠近就有些困了。
安塞尔没有反应过来,维恩又拱了几下,将他以一个舒服的姿势抱在怀里,然后拉好被子,困得含糊不清:“不对,在那之前,得先让他把你的病治好。”
维恩迷迷糊糊的,听见安塞尔搂住他的头干巴巴地开口:“他没有办法不承担起责任,这是他自己的选择。”
维恩搞不懂灯神在想什么,但还是顺着安塞尔说:“那我许愿,他可以对自己许愿。这样至少他就不会偷偷哭了。”
“什么?”
“你听到了。”维恩温柔地收紧手臂,安塞尔被几个轻柔的吻烫得颤抖了一下,然后搂紧维恩,慢慢呼出一口气,偷笑了起来。
他转身回到庄园,正好碰到奥利拎着箱子从楼上下来,维恩快走几步,帮忙接到地上:“不和少爷说一声就走吗?”
奥利笑眯眯地拍拍他的肩膀:“又不是再也不见了,我改天单独来一趟,好好道别。”
维恩给他一个大大的拥抱,奥利回抱回去,语气有些感伤:“以后就交给你了……”
维恩没有回答。 安塞尔给他解释了枪的问题,他也好像接受了一般抱住他,只是心里模模糊糊知道这一次的争执并不仅仅是因为枪。
他们之间的差距就像鸿沟,如果无法跨过去,他可笑的尊严就会不停地作怪。他并不想自己的爱情中有无止境的争吵与妥协,这些似乎光想想就会觉得精疲力尽,那个时候你对面的将不是你的爱人,而是一个不断吞噬着你的耐心与精力的恶魔。
就像安塞尔上一世分手前和他说的一样:“一段关系的美好在于能从中汲取希望与力量,如果我们的关系只能让你痛苦疲惫,不如早点结束对自己的折磨。” 维恩做不到,或许安塞尔也做不到,但他无处得知。他只知道自己将安塞尔的爱当做药,却病得更重了。
“我也不想再当仆人了……”维恩闷闷地开口,奥利没有听清,呆呆地“啊”了一声,维恩松开手,笑着看着他,好像什么也没说:“保重。”
奥利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维恩婴儿般的绿眸里那层懵懂的雾淡了很多,眉头也总是微微皱着,不再像往常那样开心。
重生以来的喜悦和记忆带来的红利会随着时间慢慢减少,他依旧会被这个时代的骄子甩在身后,不过好在他现在意识到了。
“够了!”一直沉默着不说话的沃蕾突然攥着拳头起身提高声音。
她看着扑在艾姆霍兹夫人膝盖上大声哭诉求饶的母亲和亲弟弟,脸烧得通红,眼泪止不住地滚落下来:“够了,还嫌不够丢人吗?”
乔治坐在她身后的椅子上,垂着头,一声不吭。
安塞尔穿着长长的收腰黑色风衣,头发被素白的丝带束在脑后,看上去干练优雅。
安塞尔为她倒了一杯红茶,沃蕾接过来,却因为手抖,茶水全撒在白色的长裙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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