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恩轻手轻脚地端着托盘走进来,恍惚中还以为又回到了前世那段太阳蒙尘的灰暗时间。
安塞尔眯着眼睛看着亮起的门口,有些不舒服地伸手挡住亮光,“奥利?”
“少爷,是我。奥利的手受伤了,我来替他。”维恩轻轻关上门,走到床前,将托盘放在床头的桌子上,然后用温水化开蜂蜜,双手递给安塞尔。
安塞尔专注地看着他,露出一个少年气十足的笑容,“是维恩。”他揉了揉胀痛的太阳穴,叹了口气,语调软绵绵的:“我有点难受。奥利处理伤口了吗?”
“我看着他包扎的,你喝了多少,醉成这样?”维恩拉过他的手,将水杯塞进去。安塞尔乖巧地双手扶住水杯,他看了看水中晃来晃去的模糊影子,又抬起头看着近在咫尺的漂亮脸蛋,终于决定一直盯着维恩,有些丧气地歪过头:“我知道我的酒量很差,只喝了一杯啤酒。”
维恩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语气低沉:“他们掺了别的,故意灌你。”这种不入流的手段,他十岁之前在酒馆里就看烂了。安塞尔酒量不算好,但绝对不止一杯啤酒。
安塞尔低低地“嗯”了一声,也不知道听没听进去,双手捧起水杯慢慢喝起来。维恩叹了口气,观察起周围的环境。
安塞尔是个恋旧的人,卧室的布置还和五年后一样,只是少了些成对的装饰。床的正上方挂着一个捕梦网,因为安塞尔的睡眠质量不太好,常常会被魇住,所以希望用这个过滤掉噩梦,只留下美梦。每次维恩从床上醒来,看见捕梦网,都会不自觉地微笑,觉得怀里沉沉睡着的男人浪漫又天真。等安塞尔也醒了,维恩就会走到窗边,拉开窗帘,让被捉住的噩梦随着第一缕阳光消散。
安塞尔喝完了蜂蜜水,将杯子放在桌上,垂着头,他本来就是很安静的人,不舒服的时候连呼吸都轻得听不见了。维恩心里很不踏实,索性坐在床上,将他面对面抱在怀里:“还要喝水吗?”
安塞尔头在他颈间蹭了蹭,算是摇头。
维恩又叹了一口气,将加了薄荷的热毛巾拧干,撩起安塞尔被汗水黏在脖子上的长发,轻轻擦拭他的脖子,手臂,擦到胸口的时候,维恩犹豫了一下,伸手去解安塞尔的衬衫扣子,安塞尔低下头认真地看着,然后动手帮忙一起解。
“怎么跟梦里一样?”维恩听见安塞尔小声嘀咕,脸一下变得通红,声音颤抖了起来:“什,什么梦……”
安塞尔不说话了,好像突然很难受似的皱起眉头。维恩不敢多问,快速地帮他擦拭了胸口,换好睡衣:“想吐吗,不想吐我们躺下来睡一会好不好?”维恩就像哄小孩一样,抱着他慢慢侧身放到枕头上:“侧着睡……”
安塞尔躺下来睁着眼睛空空地看着前方,维恩收拾好东西,蹲下身子,趴在床边,伸手把他挡在眼前的头发别到耳朵上,轻声问道:“在想什么?”
安塞尔在他蹲下来的时候,眼神就有了焦距,微笑着看着他:“在想,我好累。”他闭上眼睛,皱着眉头,语气就像平时一样温和坚定:“我不会娶沃蕾小姐,但我答应替她置备一份丰厚的嫁妆。”
“睡吧。”维恩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能心疼地摸摸他的头发。他都能猜到,沃蕾小姐或许此刻正在门外等着进来照顾,更别提安塞尔了。
安塞尔轻声说道:“我们都被抓住了,只有你从中间漏下来,落到我的睡眠里。”维恩笑了,他知道安塞尔在说捕梦网,他刚想说你才是美梦,就看到安塞尔沉沉睡去。
维恩单膝跪在那里好久,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终于他低头靠近了安塞尔垂在床边的手。苍白的戴着蓝宝石扳指的手。
维恩虔诚地吻了吻安塞尔的袖口,然后将他的手放回被子里,仔细掖好。
第18章 维恩(十八)
“失陪一下。”安塞尔微笑着站起来,轻轻向下压手制止了沃蕾小姐想要起身跟着他的动作,然后转身看了一眼维恩。
维恩会意地低下头,跟在他身后走出了房间。
来到二楼的阳台,安塞尔撑在栏杆上,有些放松地靠着,带些凉意的风吹动他额前落下的碎发,也吹散房间里粘滞沉闷的气息。安塞尔吁了一口气,有些不好意思地轻声笑了一下:“新鲜的空气,好像又活过来了。”
维恩也用力地深呼吸了一下,外面的空气凉爽干净,带点湿润,甚至有些甜味。维恩懂安塞尔的意思,不算大的空间里炉火烧得旺旺的,十来个人坐在那里絮絮叨叨地聊天,干燥火热的空气混杂着脂粉,香水,烟,汗的气味,这种喘不上气的感觉不仅是生理上的,更是心理上的。
维恩深呼吸完,张开眼睛认真地看向安塞尔,安塞尔被他的动作逗笑,伸出左手轻轻碰了一下维恩头发上的夹子,又慢慢收回来。维恩走过来,也把手撑在栏杆上,和安塞尔手肘对手肘并排站着。
“他们会在这里呆多久?”维恩吹着冷风,看向远处,睫毛一颤一颤的。他这句话问得有些越位,但因为对方是安塞尔,他也就没有平时那么小心谨慎,有什么想法就说什么。
“不会短。”安塞尔摇摇头:“不过我没有什么意见,顶多再热闹几天,就各做各的事了。”他低下头,语气有些失落:“父亲在西印很少回家,我又刚从国外回来,母亲一直呆在庄园里,除了黛儿,她也不爱和别人说话,挺孤单的。现在姨母和表弟表妹陪她聊聊天,也挺好,就是……”
“就是什么?”维恩看他欲言又止,忍不住好奇。安塞尔无奈地摇摇头,眼神复杂,不愿说下去。
维恩歪着脑袋天真地看着他,但心里早有答案,上一世安塞尔病重时,他隐约听说过这一群亲戚或许可以继承艾姆霍兹庄园,所以他谁也信不过,所有的照顾都包揽下来,连喝的汤剂都要先尝一口。
安塞尔转过头对他很温柔地弯起眼睛笑,虽然安塞尔性格很温和,可熟悉他的人都知道他其实并不怎么爱笑,大部分时间都是平静安宁的表情,只有在维恩面前,才会笑得如此频繁。
“好像沾了烟味……”安塞尔轻声开口,有些苦恼。
“啊,怎么会这样……”维恩知道安塞尔对气味很挑剔,甚至有些轻微的洁癖在身上,这可能也与他家族是做香水生意的有关。安塞尔有禁止室内吸烟,但是乔治抽了太久的烟,身上有散不掉的味道,加上在封闭空间里与安塞尔坐得靠近,染上气味在所难免。嬿膳艇
维恩皱起眉头凑过去,嗅了嗅安塞尔的肩头,细棉制成的衬衫应该是最不容易吸味的,更何况外面冷风吹了一会,果然,他几乎什么也没有闻到,除了熟悉的冷淡的味道。他刚想开口,就感觉到安塞尔微微低下头,长发垂到维恩的颈间,也轻轻地吸了一口气。
维恩头皮发麻,才发现自己凑得太近了,比起因为暧昧而心跳加速,他第一反应反而是惊慌和自卑。他退后半步想要躲避,却又担心安塞尔误会僵在原地。
安塞尔像蜻蜓点水一样,低头又抬起,垂下眼睛,声音轻得就要散在风里:“好想现在就带着你跑掉。”
维恩有些呆滞地眨眨眼睛,还没有办法消化这突如其来的情话。
安塞尔指了指远处的天空,又蓝又高,高得让人生畏,蓝得令人心悸,维恩看久了觉得世界都笼罩在灰色的雾下,一抹刺眼的蓝色晕染开来。
“想拉着你,就从大门跑出去,顺着大路一直跑到一英里外的老医生家里,借了他的自行车,我载你或者你载我,骑到最近的小镇上,随意地逛着。”安塞尔笑得很开心,声音轻轻柔柔的,好像怕惊飞了这个梦:“直到天黑,再慢悠悠地骑回来。”
维恩忍不住笑了起来,他没想到安塞尔说个情话,连具体的路线都安排好了,认真得可爱。不过他终于确定,这一世的安塞尔和上一世的性格并不一样,现在的他开朗,自信,有爱与被爱的底气,才能坦白地说出这么稚气又热烈的话。
上一世的安塞尔或许从一开始就知道这份爱是虚荣,是利用,所以越来越压抑沉默,每一次说爱都郑重无比好像一个殉道者。有的时候维恩也在想,安塞尔那么温柔的人分开时却决绝无比,有没有可能是他也清楚地知道这段关系不可能长久,所以把相爱的每一分钟都当作最后一分钟。当碎裂不可避免,这个理智的人在两个人都快要失控的最后一秒,俯下身将濒死的鱼重新放回水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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