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罗似乎就是说给他听的,一把抓住维恩的肩膀,语气沉重:“维维,我不聪明也不年轻,我这辈子就这样子了,说点好话,做做情人,可你呢?”
“我听米斯特夫人说,最近庄园的好多项目都是出自你手吗?”卡罗听到的时候非常惊讶,他从维恩进庄园就一直像个哥哥那样照顾这个可怜的小孩,可以说是庄园最了解他的人,然而维恩却在他不知道的地方变得这么优秀,除了欣慰之外,心酸与苦涩也同样填满了他的胸口。
他看着在身边蹒跚学步的孩子突然一振翅飞向了广阔的天空,徒留他呆在地面上,短暂的羡慕与不平衡之后,他又开始为飞走的雏鸟身上背着的链条深深忧虑。
正是因为见了太多飞不起来的人,正是因为自己也是其中之一,卡罗才知道维恩现在的一切有多珍贵,可对方却好像儿戏一般做着不入流的同性情人。
卡罗就这么想,便这么说了:“我们这个身份的人,差距太大了,有几个能走到最后?”
维恩心里正因为这个烦躁,眼眶一下红了,垂下头:“那有什么办法,我生下来就低所有人一等,我能怎么办?”
“有办法。”卡罗语气笃定,手顺着维恩的胳膊滑下,紧紧握住维恩的双手,他的掌心温热有力:“维维,不要工作了,我供你读书。”
卡罗是个很抠门的人,虽然他对人都很热情,也很会说话,但涉及到钱财方面的时候总是很谨慎。可就是这样的人,前世毫不犹豫地把所有钱都借给了维恩,在知道他还不上时也只是闷闷说一句“不用还了”,现在更是说出了供他读书的话。
这种话维恩只是听安塞尔和奥利说过,他们高屋建瓴,说出这话并不稀奇,但卡罗不一样,他也是和自己一样的仆人,上学需要花多少钱,哪是他能承担起的?
“卡罗哥……”维恩心里五味杂陈,只能一下扑进卡罗的怀里,“你不要担心我……只要我想上学,少爷随时会送我去,只是我现在还离不开……”
卡罗抱住他,将下巴架在他的肩上,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傻孩子……”
“卡罗哥才傻……”维恩知道卡罗说话算话,哪怕自己没有答应,他也会准备好学费等自己回心转意。
就像小时候答应过维恩不让他过完生日一个人走夜路回庄园,便提着小灯冒雨走了好远的路,去姐姐家亲自接他回来。
虽然浑身都湿透了,但笑容却像小灯的火光一样暖洋洋的。
“小心别把新鞋子和裤子弄湿了。”卡罗把雨披掀起来,让他钻进去背起来,颠了一颠,维恩咯咯地笑起来,探出脑袋向姐姐姐夫挥手告别,才觉得这个生日完整地过完了。
卡罗匆匆地跑过来,维恩回头看了一眼书房中,安塞尔很疲倦地趴在书桌上,像是睡着了。
他不忍心打扰,上前一步拦住卡罗,压低声音:“怎么了?”
卡罗神色凝重:“工厂门口有人闹事,还打伤了员工,奥利不方便出面,华先生又休息了……”
“我知道了,我去一趟。”维恩皱起眉头,心中已经明了,多半是之前停工的工人报复的。他从来不担心那些贵族耍什么花招,就害怕这些混不吝的人来惹事。
“我跟你一起。”身后传来平静低沉的声音。
维恩一回头,发现安塞尔不知何时站在身后。
工厂门前的混乱已经持续有段时间了。
站在外面能够看见最靠近门口的几个机位被推翻,零件散落一地,几个残疾工人脸上挂着彩,手足无措地躲在阴影中,有些头发上还向下滴着油。
警卫将闹事的一伙人拦在外面,对方还在大声叫嚣着。
维恩下了马车,拨开围观的人群,安塞尔瞥了眼闹事的人,什么也没说,直奔受伤的员工而去。
“怎么样?”安塞尔推开一旁管理人员递过来的损失报告,拉起一名员工裸露的手臂,皮肤已经红肿一片,刺鼻的油味传来。
员工不会说话,慌张地摇着手,比起自己的伤势,他更担心没有保护好珍贵机器的自己需要怎样赔偿。
“淬火油有毒,先去清理干净,然后去医院。这里我会处理。”安塞尔又查看了缩在后面的几个人的情况,然后宽慰地拍拍他们的肩膀,示意管理人员先带他们走,全程只字未提损失的问题。
门外的人见他无视自己,转身向被煽动的工人们大声宣布:“这个人面狗心的贵族说我们生产的不合格,让我们停工,却让他手下的残疾人继续生产不合格的零件,这到底是如他所说为了造福我们的福利工程,还是他敛财敛名,劳民伤财的私人工程?”
“就是,干脆直接改名艾姆霍兹好了,还装什么高尚的样子?”一时,响应无数。
维恩眯起眼睛,从警卫手上接过防暴盾牌,朗声道:“你说我们工厂生产的零件不合格,那就找人来检验,而不是不由分说冲进来打砸。”
他扫视了一圈,觉得起哄的人中,大多数的愤怒都好像演出来的那样,心里冷哼一声:“如果我起诉你们,你们打算怎么赔偿,平分吗?”
有些人的脸瞬间苍白,好像从热血冲头中清醒过来,一台机器起码十几万,原价赔偿。哪怕是动手的二十多个人平均下来,也是支付不了的。
为首的人却丝毫不慌,眼看着安塞尔从厂房的阴影下走出来,一个黑影从人群中窜出,早有准备的维恩身形一错,盾牌一顶架住铁棍,一推,一砸,将对方直接压倒在地。这是维恩从威廉那里学到的制服术,第一次使用就很有成效。
“谁指使你的,说!”维恩稍稍用力,被盾牌压着的人大声惨叫起来,虽然有疼和害怕的因素,但还是装的成分更大一些。
看见维恩动手,领头的又借题发挥起来:“他们竟然还敢打人!”
“你们疯了吗?是他先动的手!”维恩瞪大了眼睛,冲着变了脸色,议论纷纷的观众大喊道。维恩慌乱起来,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又添了乱,愣神间,被压制的暴民猛地挣脱,将他掀了个跟斗。
安塞尔快步走过来扶起他,人群中有人认出了维恩,大声道:“就是他,他是这个少爷的情人。我亲眼看见他们接吻的。”
维恩不知道他是在那里看见的,明明自己和安塞尔从来不会在有外人的地方表现得太过亲密,但是散布谣言的人说得笃定无比,有不少人窃窃私语起来。
这就是维恩最害怕的情况,虽然在贵族圈子里有同性情人也算是默许的,但在平民之中,或许是受宗教影响,对这类人都很排斥。尤其是前些年出现了一对同性情人间谍,窃取国家机密之后叛逃,更是掀起一阵反同风潮,有偏激的人冲进酒馆,不分青红皂白地扫射坐在同一个酒桌的年轻男子。
维恩当时正好去拜访已经成为酒馆老板的儿时一同打工的伙计朋友,飞溅的子弹击碎了酒柜里的酒,流了满地的红酒与朋友和客人的血混在一起,不分彼此。
朋友折了一个角还没看完的语法书落在维恩面前,明明之前很落寞地和维恩说上学也已经晚了,却还是偷偷地自学,可现在所有璀璨的梦想都像破裂的玻璃,碎了一地。
虽然知道偏激的人是疯子,虽然知道不该“受害者有罪论”,但当维恩缓缓起身看着朋友与他的恋人交叠的尸体时,还是忍不住痛心地想:为什么要喜欢男人呢?
安塞尔没有说话,只是沉默地架着他的胳膊想要将他拉起来,似乎默认了对方无根据地指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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