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我就你再劝告你一句吧,忘了宫里发生的事情,你不是一个人,你还有整个庄园,还有工厂,有那么多残疾工人,你总得为他们考虑。你不管不顾,他们也会活不下去。”
安塞尔没有说话,往日灿烂耀眼的金发似乎也变得暗淡枯槁起来,被剑削过的发尾参差不齐,让他所有保持体面的举动显得那么可笑。
天空中一道阴影投下,两人同时抬头,半明半暗的天空中一只白鸟啸鸣着飞过。可地上还有一只白鸟,被束缚在人类的躯壳与责任中,不得自由。
米斯特夫人走了,安塞尔浑浑噩噩地走向院落大门,脑海中思绪万千。
他刚从国外回来,看见庄园门口整齐地站立的仆人们,他是有那么一瞬间的凌云壮志,想要守护这个地方。他看着忙碌的庄园,井然有序的工厂,每个人脸上都带着幸福舒心的笑容,他是有那么一瞬间的少年意气,想要建设这个社会……可一切都没有那么简单,一次次的背叛算计让他十分疲惫。
他厌倦,却又无法逃开。正如米斯特夫人说的那样,他自己也傲慢地认为有很多人需要他,有很多家庭都因为他才能维持。他连自己都救不了,还想着拯救那么多人的糟糕的人生。
他就像主动走进蛛网的蝴蝶,跳进深海的骏马。
生不由己,死不由己。
“安!”
安塞尔猛地从破碎的思绪中惊醒,抬起头,只见对面的马车旁站着一个漂亮的黑发青年,鼻尖与眼角都红红的,好像刚刚哭过一般,此时正扯着又哭又笑的嘴角,冲他招着手。
安塞尔不知道为何鼻子也是一酸,无意识地向前跑了两步。 他好想告诉维恩他在宫里看见了什么——可他又害怕弑君的真相会给维恩带来不幸。他那点可怜的正义,他苦苦维持的自尊,他时时擦拭不愿蒙尘,引以为豪的灵魂在一次私刑,一次宫变中渐渐腐烂。
他停下脚步不敢向前,可维恩却在他跑第一步的时候就欣喜若狂地冲了过来。
明明还飘着雪,太阳就这么撞进了怀里。
第90章 维恩(九十)
米斯特夫人答应帮忙之后, 便着手开始打听消息,私下里面见内务大臣。但此时正逢宫中群龙无首,各方面效率都不如平时, 当然也有大臣拿不定主意站队的原因, 所以耽搁了些时日。
等待结果的两天里, 维恩都呆在米斯特夫人私宅的客厅里, 这样可以最早地知道事情的进展。有的时候实在顶不住了, 就趴在沙发扶手上浅浅睡一会, 但也只是一会会, 稍微有点动静,便又会警觉地睁开眼睛。
米斯特夫人从会议室中出来,正好看见他惊醒, 湿漉漉的绿色眼睛好像起着晨雾的森林, 眼里的希望好像投进林间的一缕阳光,将整张俊美的脸都照得熠熠生辉。
“怎么样?”维恩抬起脸, 看着穿戴整齐准备出门的米斯特夫人, 尽管憔悴却依旧红润的嘴角不由自主地扬起。
米斯特夫人也忍不住露出一个笑容:“收拾一下跟我来吧。” 维恩从沙发上跳下来,脚步轻盈地披上大衣, 然后将早就准备好的外套抱在怀里, 他想着安塞尔进宫的时候只穿了薄薄的风衣,而现在下起了雪, 一定会很冷吧。
“我准备好了!夫人,走吧!”维恩掩不住笑意, 弯着眼睛, 几步跑到门口, 正要开门,门锁传来“咔哒”一声。
维恩抬眼, 正和打开门的惊讶无比的托雷对视。
托雷被他脸上灿烂的笑容刺了一下,浅色的眸子里有一丝慌乱,求助似的看向自己的母亲,却发现那个美丽的女人丝毫没有见到他的喜悦,反而用冷淡戒备的眼神盯着自己。
瞬间,烦躁填满了他的心。为什么所有人都是这种眼神看自己,难道自己就真的一无是处,令人厌恶吗?
维恩此时并不知道宫里发生了什么事,只知道扣押在场人员的事是大公做的,因此乍一看见托雷好好地出现在这里,顿时放下心来。
在他心里,托雷就算再重权自私,也不会不顾多年的朋友情谊。可事实证明,维恩将安塞尔看得太重要,他以为的珍宝却不是每个人都喜欢。
“你为什么在这?”
维恩还没开口,托雷脸色阴沉,一把掐住他的脖子将他向后推去。 托雷比维恩高半个头,身形强壮,看上去大了一圈,然而却都是花架子。
维恩反应很快地双手扒住托雷的指节,双脚一交错,就站稳了身形,微微皱起眉头,透亮的眼睛从长长的睫毛下面严肃地看向托雷。
他看的很清楚,托雷的表现就好像抓到自己母亲的情人一样,然而那双眸子却从一开始就带着想要发泄的破坏欲。
“真是丢脸。”米斯特夫人怎么会看不出,冷哼一声轻蔑地开口,“连生气都要找借口。”
托雷脸一红,咬紧牙关,肌肉绷紧。维恩也神经紧绷起来,准备随时挡住挥来的拳头。如果真的被打了,他也不敢还手,只能尽可能地减轻受伤的程度。
但托雷只是垂下头,叹了一口气,松开手,挤开维恩向屋内走去。
维恩疑惑地看着他不再发难的背影,总觉得有些不妙。
“走吧。”米斯特夫人戴上帽子,偏过头示意他帮忙整理一下。
维恩伸出手,脑海里全是托雷方才的神情,不知是不是他的心理作用,总觉得对方眼里的心虚愧疚几乎满溢出来。
事实证明,维恩的感觉没有错。
他站在雪地之中,看着昏暗囚室相互搀扶出来的庄园仆人们,脸上的笑容一下凝固了。
曾经那些熟悉温和的面容,都变得狼狈畏缩起来,有些人的制服还保留着被抓捕时撕裂的模样。
“维维……”不知道是谁突然小声喊了一句,原本小心翼翼对视的人都反应过来,一下委屈苦涩涌上心头。
维恩迎了上去,和他们拥抱,声音颤抖:“没事了,我来接你们回去了。夫人在庄园等大家……”
维恩看着女仆长冬妮被用刑之后肿胀的十指,突然哽咽了。这双手原本总是气势十足地指来指去,时不时还要给发呆的维恩一巴掌拍在脑袋瓜上,此时却颤动着小心翼翼地替他拂去发丝上雪花。
维恩一把抱住这个来自俄国的女人,眼泪止不住地落下,“他们,他们怎么敢……”
为什么不敢?
他的心里突兀地有一个声音反驳道,语调尖利刻薄。
“走吧,马车准备好了。”奥利跑过来,无限悲戚地拍拍大家的背,指向远处停得整齐的马车。他看着泪眼朦胧的维恩,眼神一滞,嘴角不自觉地向下压去,似乎内心澎湃的情绪也难以压制,他的声音有些发紧:“走吧,不要挡在门口,回庄园再说。” 哪怕这么说了,大家还是接二连三地抱着维恩,似乎对艾姆霍兹的信任都转嫁在他这个代言人的身上。好不容易将大家都送上马车,奥利从马车帘子处探进身子,伸手替裙摆破碎露出大腿的女仆盖上毛毯,却听见一声小小的惊叹。
奥利抬眼,只见那个不再年轻的女仆眼睛亮亮的,好像少女一般打量着周围。奥利以为是马车里面进了虫子或是什么,也跟着看过去。
“我还是第一次坐马车……”女仆竟然捂着嘴巴笑了起来,脸上还带着脏兮兮的泪痕,好像之前受的委屈,一次很多人挤在一起的马车之旅就能一笔勾销了。
奥利愣愣地看着自己习以为常的马车内饰,他做贴身男仆的时候就是富足的生活,离开庄园之后,也没有为钱发过愁。很多人就和他一样,知道世上还有很多人在受苦,也会同情,然而总是和那个凄苦的人生隔着一层壁,薄得可以清清楚楚看到,却又坚固得二十多年未曾打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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