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敢开枪。”女王也不害怕,反而好整以暇地叉着腰。她这么有恃无恐也是有道理的,毕竟现在在船上,如果黛儿开枪,那黛儿自己也无处可逃。她觉得这个聪明的少女才不会做这种同归于尽的傻事。
“错了,我不怕死。”黛儿嗤笑一声,双手握着左轮,眼睛紧紧盯着女王,想要增加这句话的说服力。
“得了吧,你怕——”女王拉长声音,摆摆手,对小孩的嘴硬很是无奈。要真是不怕,拿到枪的瞬间就应该开枪了,何必还要废话?
“虽然我不得不佩服你,在那么仓促的被追击情况下,还能十分有胆识地以身为饵,将旗子插在空空如也的车上,并用石头假装货物,吸引我们的主意。”女王身上没有高位者的那种矜贵傲慢,但不妨碍她依旧压迫感十足。“但是你应该也是知道自己作为卡斯迈上校的妻子,我们不会轻易杀你,才敢以身犯险的吧?”
黛儿的睫毛颤了颤,表情有一瞬间的动摇。也就是这一瞬间,一步步悄然靠近的女王猛地捉住她的胳膊将她摔在了床上,慌乱之中,黛儿反手揪住女王的领子,两个人一起失去平衡倒在床上,另一只手上的左轮抵着女王的脖子侧面毅然扣动了扳机。
“咔哒——”清脆的声音响起,两人的声音戛然而止。
预想中的鲜血飞溅没有出现,反倒是女王笑了起来。她的嘴唇干裂,皮肤被阳光晒得粗糙又黢黑,脖子粗壮,肩膀有力,和黛儿苍白纤细的体态形成鲜明的对比。
女王偏过头,在黛儿不敢置信的惊恐眼神中用肩膀与下巴夹住了枪身,左手按着黛儿的肩膀,右手摸索着将枪匣卸下,里面空空如也。
那一小块方方的弹匣落在黛儿的胸口,好像火烫了她一下,让她回过神来,漂亮的脸涨得通红,羞恼至极。
“你骗我一次,我骗你一次,我们扯平了。”女王直起身子,大方地笑道,然后将黛儿拉起来。黛儿抿着嘴不说话,任由她牵着走出房间。
外面海风阵阵,黑色的海面波涛汹涌看上去十分可怖危险,远处黑色的山峰好像远古时代诞生的怪物凝视着过路的所有生灵。
交谈进食的人们看见她们都自觉地放低了声音。
“我们这是去哪?”黛儿仰着头看着令人惊叹的自然奇景,轻声问道。
“诺亚滩。”女王张开双臂享受着风吹来的劲爽,短发随之晃动飘扬。
诺亚滩,就好像当年大洪水时第一块露出水面的陆地,它是哈明那的巨峰的背面的一处浅滩,是海难搁浅的人最后生还的机会。
女王要在那里登陆。黛儿侧目看着这个不再年轻却依旧精力旺盛的女人,心想。
我是对的。
冰冷的水猛地泼到脸上,维恩一下从浑浑噩噩的梦境中惊醒,条件反射地想要起身,却发现手被紧紧勒在身体两侧绑在废弃酒馆门口的石柱上。
“是他吗?”维恩听见有人在他的耳边轻声问道。
什么?维恩甩开脸上的冷水,思维慢慢从混乱深处挣扎出来,我现在在哪?
“是他。”一个熟悉无比的温柔声音响起。
维恩打了一个哆嗦,惊恐地抬头,只见朝思暮想的恋人出现在面前,身穿着沾满血迹的自发武装队的制服,眼神平静无悲无喜地望着自己。他的身边站着维恩有过一面之缘的武装干员。
周围好像刚下过大雨,安塞尔的头发和他的一样湿漉漉地向下滴着水。
维恩张了张嘴,骇然地说不出话来,安塞尔怎么会穿着这身衣服?又在指认我什么?
他的眼神暗了暗,竟然还有多余的心思去担心安塞尔这样会不会生病……
干员将手上的枪递给安塞尔,认真严肃地开口:“这是对您的谢礼,您现在可以报仇了!”
报仇?维恩的视线在他们两人之间来回移动,指甲用力掐进肉里,试图用疼痛唤醒自己的理智。
安塞尔竖起手掌推拒了武器,摇摇头:“现在每一颗子弹都十分宝贵,没必要浪费在俘虏身上。”
街垒的弹药已经严重不足,这句话理由充分,算是说到了干员心坎里。他点点头,又抽出腰侧的长刀递过去:“那就用这个解决吧。”
安塞尔犹豫了一下,接过来,握紧刀柄,然后向维恩一步步走来。
维恩屏住呼吸,觉得每一步都踩在他绷紧的神经上。
安塞尔修长的手指伸过来,在触碰到维恩脸庞的前一秒猛地下沉一把揪住维恩的领口,维恩能感觉到他握刀的那只手上每一块肌肉都在用力,好像心里在进行什么激烈的斗争。
那群人认为自己杀了科林,安塞尔若是和他们一伙的,应该杀了自己和出生入死的兄弟们同仇敌忾,若是不和他们一伙的更应该杀了自己,洗清嫌疑保全性命。
只是那只从来坚定温暖的手怎么在领口微微颤抖?
维恩不想死,可是求饶乞怜的话却说不出口。
他只是扯动着开裂的嘴唇露出一个哀伤的笑容,微微偏头,乱乱的黑色微卷长发垂下来,眼眶红红的,里面是无限的眷恋,似乎是想将面前的人影深深刻在自己的虹膜上,哪怕闭上双眼坠入黑暗,也再不遗忘。
“你必须杀我。”
维恩轻声道。
这个理智冷静的男人为什么在这个关键时刻犹豫不决?
安塞尔眼皮抖了一下,抬起眼,琥珀色的眼睛好像深不见底的湖泊,和之前的冷冷审视不同,上面泛着熟悉的温柔的波纹,让人联想起暖洋洋的太阳。维恩觉得安塞尔的瞳孔在看清自己之后微微欣喜地放大了一圈,在阴天昏暗的天光里看起来更加明显。
“这谁说了都不算。”
安塞尔用气音笃定地说道,似安抚,似许诺,左手的长刀高高举起。
寝殿之中。
伊格站在拉紧的窗帘旁,手中端着已经燃尽还迟迟未点上的烛台,静静地看着躺在床上缓缓睁开眼的皇帝。
“几点了?”托雷的声音嘶哑如刀片磨铁。
“还早呢,陛下可以再睡一会。”伊格轻声回答,语气说不出的婉转温柔。
“外面为什么这么吵?”
“在放烟花庆祝吧。”
“人也好吵。”
“庆典上人们开心也是正常的。”
“格雷医生为什么今天没来?”
“因为陛下的病快要痊愈了。”
托雷沉默了一下,叹了一口气,声音幽幽的:“你为什么不去参加庆典?”
对答如流的伊格一下愣住了,托雷艰难地翻过身,看向伊格的方向,黑暗之中,这个忠心的下属的表情看不分明,只能看见模糊的挺拔的身影。
“你逃命去吧。”托雷说道,脑袋陷在柔软的枕头中,缓缓闭上眼睛。他虽然重病在床,但意识偶尔还是清醒的,尤其是最近症状减轻,伊格在房间外与各个大臣交谈的声音他都听得一清二楚。
他失势了。若自己没有生病,这一天应该不会那么早到来,如果鼠疫没有爆发,他一定能有足够的时间实现自己的抱负。
但是现在一切都完了。真是讽刺,前任女王也是在重病时被夺权,凄惨死去。而现在命运轮回,又应在了他的身上。
他以为所有人都会弃他而去,但是一梦醒来,伊格还站在房间的角落里。伊格有一技傍身,不论是谁登基,都有自己的活路,没必要和他绑在一起。
“这么久以来辛苦了……”
伊格低下头,抓下自己的白色假发,露出斑斓的头皮,克制不住心中压抑已久的感情。他的肩膀抖动着,好像又回到了造船厂冰凉的海水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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