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是!”中年人情绪又激动了起来,双手慢慢展开长长的纸带,眼神痴迷,似乎在他眼里上面的孔洞是世间最美的图画。 “你们不觉得这个东西除了在织布机上还有其他的用处吗?”中年人抬起头,压低声音,有些神秘:“比如用它来改进传真机,或者别的……”他语焉不详,似乎还不信任面前的两个年轻人,生怕自己的想法说出来,便会被剽窃走。
安塞尔也察觉到他的顾虑,只是来回看了几遍打孔卡带,也没看出什么特别的。这时门口的门卫终于发现自己的疏忽,快步跑过来,就要将浑水摸鱼进来的中年人拖出去。
安塞尔似乎还在思索着什么,维恩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移动,中年人挣扎着,没有办法,终于大声喊出一个单词:
“存储!”
“等一下!”维恩几乎在他话音落下的下一秒,也跟着出声。
他想起来了,上一世在哪里见过这个人。
上一世希金斯替他还清债务赎身之后,希金斯似乎也想在工业发展迅速的英国做点投资,所以两个人没有立刻回法国,反而在雾都住了大半年的时间。
那段时间,维恩打听不到安塞尔有关的消息,只知道他的庄园被出售,工厂被抵押,个人宣布破产之后就和仅剩的仆人们不知所踪。
希金斯在临时的豪宅中召开了好几次宴会,邀请商业界创新人士前来。维恩兴致缺缺,宁愿躺在床上睡觉,也懒得下楼。嬿珊艇
有一天底下声音太过吵闹,他忍不住下去,楼梯走到一半就看到几个哗众取宠的小丑喝醉了正在吹着乐器,大部分人围着高声笑谈。
维恩烦躁地皱起眉头,半个身子支出楼梯扶手,想看看希金斯在哪里,却不小心碰掉了给小猫玩的毛线球。
红色的毛线球从二楼一跃而下,落到一楼,维恩只来得及揪住毛线拖长的尾巴,眼睁睁地看着它不断解开,拉长,在地上滚远,最后在一双黑色的锃亮的皮鞋面前绕了两圈,终于停了下来。
维恩的视线顺着笔直的腿快速上抬,正好和那双惊讶的琥珀色眼睛对上。
维恩愣在那里,手里紧紧攥着红绳的一端,命运的荒谬与不可违逆抓住了他,自己寻找了好久的人竟然出现在这个混乱的大厅,他看着安塞尔消瘦的脸庞,苍白的皮肤,依旧是那种与人世格格不入的超脱气质,如同污泥里出落的洁白的花,心如刀割,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面对的好。
安塞尔似乎也不知所措,就那么愣在原地。
维恩很不自在地拢了拢衣服,似乎觉得在对方明亮纯粹的眼神下,自己的肮脏丑陋无处遁形。
“咳。”耳边传来一声轻咳,希金斯从身后揽住维恩的腰,脸庞上还带着绯红的醉意,压低声音:“在看什么?”
维恩有些慌张地转头,果然希金斯深色的眸子里全是不高兴,“我只是……”
他说不下去,便又去看安塞尔,却发现对方已经低下头,好像什么事也没有发生似的,动作轻盈优雅地抬起脚尖,跨出红毛线绕的圈,转身走开了。
维恩的心里空了空,一下好像噎住了似的,可是希金斯并不打算这么放过他,依旧用探究的目光盯着他。
维恩没有办法移开视线,就这么看着安塞尔和另一个提着公文包的中年男子小声地交流,对希金斯轻轻开口:“您知道他们是干什么的吗?”
希金斯看过去,待看清楚之后,露出不屑的笑容:“两个异想天开的人罢了,从别的机器上拆下来个组件,就整天嚷着要造什么存储器,差分机……现在经费不够,又到处拉投资。”
维恩听不懂,趴在栏杆上专注地看着。安塞尔还穿着以前的那套衣服,已经洗得有些脱形,看上去光芒暗淡了不少,但却依旧是那副干净美好的样子。
似乎是和同伴说到什么有趣的事,安塞尔笑了起来,微微扬了扬脸,阳光的脸庞与旁边混乱的人群形成鲜明的对比,正巧映入维恩的眼帘。
维恩在二楼,看着又熟悉又陌生的笑容,心里暖洋洋的,也忍不住笑了,但又怕被别人发现,只能将头埋进自己的胳膊里。
没有人知道,他有多害怕再次见面的时候,对方会是一副颓废的模样,但现在他终于放下心来。
什么差分机,什么存储器,他一点也不懂,但他觉得希金斯这次看走眼了,因为安塞尔一定会成功的。
他笑着,肩膀抖动着,袖子却有些被打湿了。
维恩认出眼前的人就是上一世八年后跟在安塞尔身边的同伴,两个人到处奔波,推广什么所谓的制表机、差分机之类的东西。
维恩不确定自己死掉的时候,这项技术发展到什么地步了,因为离开希金斯之后他攀上的贵族们再没有一个把他带到生意有关的场合上,他不识字,没有接触外界的媒介,什么消息也不知道。
但是他想既然八年后的安塞尔都会觉得有价值的东西,一定是会成功的。
他喊住了门卫,中年男子坐在地上,有些狼狈,安塞尔看着他,眼神里带着一丝讶然,然而还是静静地等着。
“谢谢。”维恩拉起中年男子,男子惊魂未定地道谢。
“查尔斯?”维恩突然开口。
查尔斯有些惊讶,维恩确信自己没有认错人,看向安塞尔,“现在天色已经晚了,不如让查尔斯先住在庄园里,明天白天再商量一下他说的技术有没有价值吧?”
安塞尔点点头,手上还在无意识地把玩那个打孔纸带,查尔斯则是神情复杂地看了维恩一眼。
第64章 维恩(六十四)
罗科轻手轻脚地走进大公府的会客室, 托雷正穿着一身仪仗队的礼服,手上擦着长长的西洋剑,垂着眉眼, 优雅又冷淡。
“殿下, 门口的信我给您一起带进来了。”罗科双手递过来一个信封。
托雷将剑插回剑鞘, 脱下手套接过来, 瞥了一眼信封上漂亮的斜体字署名, 嘴角带上一抹得意的笑容。他用小指指甲划开封口的火漆, 取出里面的卡片, 几片干花顺着他的动作落到地上。
“他不是自命清高着,不跟我出席同一场聚会吗?”托雷嗅了嗅带着清香的客帖,“现在还不是有求于我?”
罗科不敢去窥探信件的来历, 但是见托雷喜上眉梢, 也很机灵地跟着附和。
却不料托雷听了他的话,反而有些不悦地皱起眉头, 罗科一下闭上了嘴, 低着头,不再吭声。
托雷将卡片放回信封, 动作小心地拉开抽屉, 将它压在其他信封之下,深红色地毯上还散落着几点零星的白色的干花瓣, 被高跟皮鞋的走动碾得支离破碎。 做完这一切,托雷才想起来找罗科来有什么事, 转过头, 缓缓开口:“听说你们法院今天上午出事了?”
“是的!”罗科说起这个, 一下惊慌了起来,“就是上一次宴会上提前离席的那个见习法官, 我按照您……”
“我可什么也没教过你。”托雷沉着脸,低声打断。
“是……”罗科结结巴巴地把后面的话都吞了下去,重新在脑海里组织语言:“是他抽到了布鲁托那个案子,都怪他一根筋,判得太重,被被告家属跟踪报复了,腰部中了一刀,我来的时候应该还在医院抢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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