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恩敏锐地看见坎森公爵耳后有处抓痕,若有所思地看向侍立一旁的莫里斯,哪怕灯光昏暗,也能看出对方压抑怒火的神情。
看来是公爵夫人知道了,和坎森公爵发生了争执,可能还动了手。维恩垂下眼睛,不过以莫里斯对公爵夫人的上心程度,他还能好好地站在这里,说明公爵夫人应该也没有什么事。
维恩可不会觉得坎森是因为绅士或是念及多年夫妻情分才隐忍,还不是因为舍弃不下公爵夫人那丰厚的家产。公爵夫人不是因为嫁给坎森才成了公爵夫人,是坎森有幸娶了她,才成为了公爵。
以公爵夫人那么温吞懦弱的性格,竟然能发展到现在这个地步,维恩合理怀疑她应该是打定主意离婚了。
也难怪坎森对香料投资的事更加热衷,急吼吼地把他喊出来做最后商定,原来是金库缩水,后院失火,迫不及待地赚上一笔大钱,就不用再受旁人的制约了。
对于公爵夫人的处境,维恩有些担心,但并不觉得自己的做法有什么错的,这桩婚姻迟早会破裂,他只是将被煮在温水里的青蛙提前拍醒,让它早点睁眼看清丑恶致命的现实,哪怕现在已经浑身疲软,依旧还有一蹦之力,不管能不能逃离,至少选择权留在自己手中,而不是像前世那样,全家都在用着她的年金,享受着她带来的爵位,却受着丈夫的冷落贬低,连亲生女儿都对她轻蔑鄙夷,最后落得一个不明不白坠楼的结局。
维恩没有太多的精力插手别人的家事,他现在只想要赶紧定下这件事离开公馆,等到开春通航,坎森的货船一沉,安塞尔垄断香料市场,大笔的资金流入,现在的所有困境都将迎刃而解。
而这样一来,坎森破产,公爵夫人现在离开反而是个好事。
商量妥帖之后,为了不被别人发现他们走在一起,引起不必要的麻烦,坎森公爵带着莫里斯先行一步离开,而维恩又在公馆坐了一会,估摸着安塞尔那边的事也处理的差不多了,他才缓缓起身向门口走去。
周围的男男女女还在不分昼夜地欢闹,维恩摇了摇昏沉的脑袋,前世看守他殴打他的经理谄媚地笑着递上一把黑色的高级伞,语气谦卑悦耳:“先生,外面下雨了,路上小心。”
维恩接过伞,走到门口还没推开门,就听到外面滂沱大雨的声音。
这么大的雨,不知道还有没有马车?维恩有些发愁,如果比安塞尔还晚回庄园,他该怎么解释呢?
侍者替他打开大门,雨声一下畅通无阻地冲进室内,充斥他的听觉。这样大的雨他前世只遇到过一次,也是在这个公馆面前。
那雨大到将他整个灵魂都浇透,让他接下来的五年,回想起和安塞尔在一起的日子都有一股挥之不去的永远都干不了的潮湿霉味。
维恩想,或许是因为雾都经常下雨,才会觉得一切悲惨的生命的转折都发生在雨天吧。
他走到寒冷的屋外,将伞平举在面前撑开,漆黑的伞面在雨水的打湿下反映着身后公馆里若隐若现的烛火,遮蔽了他所有的视线。颜单庭
——这么大的雨,安塞尔还会信守承诺专门去买巧克力蛋糕给自己吗?
伞柄的卡扣发出一声脆响,在雨声之中好像投入大海的石子。
他回想起经理那副谄媚的嘴脸和之前的颐指气使完全不同,忍不住露出自嘲的微笑,原来前世觉得难以挺过的苦难在现在看来竟如此渺小可怜。
伞面慢慢抬起,如注大雨让所有的感官都变得迟钝,维恩甚至没有注意到面前不远处站着一个人。
——是啊,现在已经不是上一辈子了,一切都变得不一样了……
黑色的伞划开雨帘抬高,熟悉的裤子西装映入眼帘。
——怎么会重蹈……
维恩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与同样满脸苍白撑着伞站在暴雨中的恋人对视。
是了,维恩后知后觉地想起那个蛋糕房与公馆在同一条路上,哪怕下再大的雨,安塞尔答应过他的事一定会做到。
——……覆辙…… 手中的伞滑落,砸在坑坑洼洼的地面上,溅起晶莹的水珠。
水珠中两人的身影交错,扭曲,背离,又碎成无数更小的珠沫汇入汩汩雨水之中。
第100章 维恩(一百)
前世, 坎森公馆前也下了这么大的雨。
维恩走进门中,收起伞漫不经心地抖落上面的雨水。
身边的男人紧张又细致地叮嘱他:“待会进去,你可千万不要多说话, 惹恼了里面任何一位, 都是我担待不起的。”
维恩看了一眼男人, 点点头。这些他都知道, 这个公馆里的客人非富即贵, 而这个男人不过是外地来的富商, 和坎森有点亲戚关系才得了这个机会。
维恩可不会觉得他为自己好, 这个时间这个地点,带着像维恩这样漂亮的青年来所谓的应酬,稍稍动动脑子就知道他在打什么主意。
不过倒也正好, 维恩也有些厌烦和这种吝啬精明的人继续纠缠拉扯, 如果能借着这次机会结识更高层次的人,他们动动手指, 是不是就能将他拉出泥潭?
隔间的门一关上, 顿时内里的冷清的气氛与外面的欢闹形成鲜明的对比,维恩感到所有人的目光都在审视他们二人, 而维恩也悄悄地借着昏暗的烛火, 快速地抬眼扫了一圈。
入目是几个熟悉的面孔,似乎都曾在艾姆霍兹庄园的宴会上见过, 桌上还摆着开着的香槟红酒,地上还散落着彩色的丝带与花朵, 似乎是什么接风欢迎仪式。
这一年雾都动荡, 安塞尔的不少朋友都去别处发展, 雾都的商业圈逐渐由坎森一系占据,所以维恩也很久没看见过这些人了, 有去必有回,维恩对他们中有人突然回来也见怪不怪。
反正……他没有回来……
虽说如此,维恩还是觉得有些窘迫,脸烧得通红,不敢再抬头,跟着坐在长沙发的最末端,想要趁机向上爬的心思也歇了,只是盯着面前的酒杯发呆。
他们聊了一会,坐在主座上的金发浅灰色眼眸的男人端着酒起身笑道:
“欢迎你的宴会,你怎么从刚刚开始就一声不吭呀?”
维恩心中一愣,他一直以为这个男人是宴会主角,没想到竟然猜错了。
“回来不高兴吗,威廉?”托雷将手中满满一杯酒递过去。
维恩毛骨悚然地循着声音望去,和威廉天蓝色的冰冷眸子对视。
方才威廉一直坐在托雷旁边,昏暗的灯光将他标志性的红发隐藏,而维恩提着烛台进来,绿宝石般的眼眸在灯火下一览无余。
比起害怕,真的看见威廉的那一瞬间,维恩心里竟然觉得有些雀跃与狂喜:安塞尔和威廉一起去的西印,现在威廉回来了,是不是说明安塞尔也……
维恩嘴角不自觉地勾起,但还未等他真的露出笑容,就看见威廉端起面前的酒杯一饮而尽,然后重重地放在桌上,起身向他走来。
维恩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紧张地绷紧了身子。
“你是他的情人吗?”
威廉走到他面前站定,冷冷地问道。
维恩仰着头,靠近了看才发现威廉的变化之大——他不再像之前那样玩世不恭,整个人的气质变得严肃愠怒,压迫感十足,紧紧皱着的眉头似乎已经形成了沟壑,难以捋平。
维恩张了张嘴想解释,但却因为口吃说不出来。不过就算说出来,也依旧很苍白,他虽然和眼前这个男人还没有实际的不堪,但他也算不上干净,抱着那种心思跟着来到这个酒局是事实他不可否认。
维恩觉得周围的视线落在他的身上,但是好像没有人认出他来,不过这也正常,除了威廉知道内情外,谁会去关注自己朋友的仆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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