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准去!我已经叫华先生把所有马车都拆卸了,外面下着大雨,你哪也去不了,就好好呆在家里,庄园可以保护你……”夫人可太了解安塞尔的性格,若是不把事情做绝,他可能还真会跑出去。
“可是……”可是维恩还在那里,安塞尔一下哽咽住了,艾姆霍兹夫人只知道那天他和维恩不欢而散,以为他们已经断了,却不知道自己又偷偷联系上了对方。
他该怎么和母亲解释,她辛辛苦苦养大的儿子是条两年也忘不掉一个男人的可怜虫?
“你为什么非要去!”夫人眼里带着恐惧,她在少年时也遭遇过一次自发武.装反.叛,对当时惨烈的景象记忆犹新。现在看到儿子固执莫名地要去送死,她不解地质问道:“你又要去做什么?!你不怕死,好,那你为什么就不能为了我考虑,哪怕一次?你要是出事了,我该怎么办?”
“你和威廉都是不省心的孩子,非要掺和进这些事,一意孤行!秋莎还有个女儿,我呢,我只有你……”夫人的眼圈红红的,有些歇斯底里,上次宫.变时她就险些失去了安塞尔,她不会再让这件事发生了。
想到这里,她的眼神坚定起来,抹了一下眼泪,挥手招来男仆:“把少爷关回房间好好冷静一下。”
“母亲!”安塞尔被簇拥上来的男仆们架住手臂,奋力挣扎了几下无果,不情不愿地被拖上了楼。夫人跟在后面,亲眼看着安塞尔被推进房间,落了锁,才稍稍安下心来。
“母亲!母亲!求您了,我必须要去!”安塞尔扑到门上用力锤着,大声恳求着:“我知道我对不起您,我知道我自私,但是明知道他有危险,却不去救他,就这么躲在庄园里,我做不到!”
安塞尔现在心里又何尝不是痛苦纠结万分,家人与爱人,保命与冒险……他该怎么做出正确的抉择?
“明知谁有危险?”夫人抓住了关键的词,反问道。
“维恩……”安塞尔闭上眼睛,这个名字出口,就再也没有什么顾忌,大声承认道:“维恩在那里!”
“求您了,母亲。”安塞尔在门后跪了下来,“我知道我没出息,之后再不爱他再不想他再不见他都听您的,就这一次,只要您让我去救他!如果我这次不去,我会后悔一辈子!不只是为他,也是为了我自己,我也想为自己活一次!……”
夫人没有说话,只是背靠着门捂着嘴无声地哭泣着,背后是儿子的苦苦哀求。
她知道,不只是维恩的原因,今天被困在街垒的哪怕换成威廉之类的好友,安塞尔也会义无反顾地去,为了心中正确的事舍生忘死,他就是这样的性格,和他的父亲一样。
但是这次被困着的是维恩,安塞尔才会有一种救人的同时也救了自己的感觉。 就像他说的那样,维恩是照进他非黑即白的世界里的一抹亮色,是当他被各种责任撕扯得支离破碎时唯一一个捧起他黯淡的核心爱着他根本的人。
傻傻的,总是从光里笑着奔向他的……
房间里的声音渐渐消失,夫人等了一会,突然心生不妙,赶紧打开锁,推开门,冷雨夹着寒风迎面扑来。
房间里空无一人,窗户大开着,风雨打进来。
安塞尔从窗台上跳下来,只披了一件薄薄的风衣,用来遮掩腋下的枪袋。
暴雨天,地面太滑,他一个落地不稳,摔在地上,腿上传来钻心的疼痛。
因为母亲随时会发现他逃走了,派仆人来追,于是他顾不上腿上的伤势,强忍着疼痛站起来,顶着大雨,向马棚一瘸一拐地跑去。
马车全部被卸掉了,他不怀疑母亲这句话的真实性,事实上马车太慢目标太大,他本来也不打算用,他要去马棚牵出谢诺夫,骑马赶过去。
似乎是有所感应,安塞尔刚靠近马棚就听见里面谢诺夫的嘶鸣声。
“谢诺夫!”安塞尔摸出一旁草堆里的钥匙,熟练地打开门,之前坠马之后他就一直这样背着母亲偷偷骑马溜圈。母亲见他开心也就渐渐装没看见,默许了他的行为。
门一开,谢诺夫就迫不及待地轻巧一跃,越过栏门,小跑到安塞尔面前,低下头蹭了蹭主人的手。
“谢诺夫,我的小伙子……带我西岸区,带我去见维恩……”安塞尔抱住他的脑袋,亲昵地拍了拍,湿湿的头发贴在猎马黑亮的长毛上。
谢诺夫好像听懂了一样,轻轻叫了一声,温顺地曲起前腿,让安塞尔上来。因为已经到了马休息的时间,谢诺夫身上的马具都被卸下。
安塞尔无处可抓,就只能揪住谢诺夫的马鬃,借着力拖着腿爬了上去。 庄园的仆人正在关门,突然一道黑色闪电般的骏马踏着雨水飞驰而过,而没有马鞍的背上趴着他们看上去病弱的少爷。
门仆惊得呆在原地,直到看见灯火通明的大宅里跑出一大群提灯的仆人,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然而此时,庄园门口的大道上已经不见一人一马的身影。
已经失守的街垒放线,倒塌的沙袋上躺着各种姿势的尸体,大多很年轻。血混着泥水在阴天中看不分明。 谢诺夫高高跃起,载着安塞尔越过有了缺口的防线,然后重重摔在地上,前腿着地滑了挺长一段距离。
安塞尔从马背上摔下来,挣扎着起身。
周围的尸体与墙壁上的弹孔,都在告诉他:
他已经到了街垒内部。
这个时候再骑着马,实在是打草惊蛇,他将谢诺夫扶起来,快速检查了一下腿没受伤,便松了一口气,牵着谢诺夫来到一个房子里藏起来。
搞定这一切,他摸了摸鼓鼓的枪袋,开始沿路寻找维恩。
他走到这条直道的尽头,一只手从尸体堆中探出,抓住了他的脚踝。
安塞尔吓了一跳,随机反应很快地将还有一口气的青年挖出来检查伤势。
伤口很严重,直接在脾脏的位置贯穿了腹部,血流不止,青年的嘴唇也苍白发黑,看上去失血过多,随时都会死去。
若是莱昂在这,肯定能认出这是当年和他处处和他竞争的罗科。
“没用了,已经救不了了……”罗科也知道自己的伤有多致命,嘴唇上下轻合,说道。
“我只是有件事……求您……”
安塞尔垂下眼睛,心里很不是滋味,轻轻回道:“您说,我一定做到。”
“帮我把这件制服脱下来……”罗科嘴角一下一下地向外吐着血,艰难无比地解释:“我不能……让我的父母知道我参加了这种……丢人的……”
罗科说得很痛苦,他一生都在听他父母的话,做他父母心中的好孩子,却在临死前参加了这个大逆不道的活动。
他心里肯定也是向往着新世界的,不然也不会拿自己的性命冒险,可是到最后一刻,他还是更担心父母的看法胜过了自己的理想与追求。
他当时拿到制服时有多欢欣,现在亲口说它丢人就有多痛苦。
罗科闭上眼睛,剧烈地喘息了一下,浑身猛地放松了,手落在地上。
安塞尔默哀了一会,然后依照诺言伸手去解开罗科的制服,却发现制服是贴肉穿的,里面再无别的衣物。
安塞尔小心翼翼地脱下他的制服,然后再脱下自己的风衣,郑重地为这个刚刚离去的生命工整地穿戴好。
没有任何言语,他的内心被沉重又苦涩的情感填满。他直起身子,看向手中血迹斑斑的制服,领口处笨拙地用针线绣了一个大写的R,那是罗科名字的缩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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