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林没有回答,依旧埋头在桌上哭着,哭声压抑,瘦弱肩膀耸动着,让人疑心她会哭到缺水。
“你到底在自责什么?”维恩捧起她的脸,压低声音,眼里全是疑惑:“他对你做了什么你都忘了吗?而且你也听到了,他劣性不改,你绝对不会是最后一个受害者。”
“可是……再怎么样他也罪不至死……”梅林捂住脸:“是我杀了他……”
“你没有杀他,梅林!”维恩摇摇她的肩膀,脸凑得很近,声音郑重沉痛:“是我!你当时想要去开门,那个时候他还没有死,是我拦住了你,是我把门又锁上了。从你要开门的那一瞬间已经和你没关系了,都是我!!”
梅林怔怔地看着维恩,眼里充斥着迷茫。
“是我拖延了时间,让他一氧化碳中毒,送到医生那里也无力回天,是我看着他窒息没有拍响救护铃,和你没关系!”这些话憋在维恩心里好久了,此时也一股脑全部倾吐出来,声音嘶哑。 梅林脸色惨白,好像不能思考,但从她不再颤抖的身体能感受到她已经有些冷静下来。
维恩眼角带泪地露出一个微笑,颤抖着伸手,想要用包裹着纱布的手指替梅林擦去眼泪,梅林却在指尖触碰的瞬间别开了头。
“金真的是因为一氧化碳中毒窒息的吗?”梅林轻声问道,眼神里带着绝望的期盼。
维恩突然觉得累了,今天说了太多的谎言,接受了太多质询与怀疑的目光,好像提前把下半生的量都透支了。
他没有正面回答,只是低眸答道:“一氧化碳中毒最多只能活两个小时,是不可逆的。”
梅林怎么会听不懂他的意思,难以置信地站起身,维恩抓住梅林的袖子,仰着头,眼神好像被淋湿的小狗一样湿漉漉:“梅林……”
“对不起,对不起……”梅林不停地道歉,哽咽着扒开他的手指,却在最后一根的时候没了力气,紧紧地拉着维恩的那根手指,好像溺水的人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垂着头,泣不成声:“对不起,但我……我害怕您……”
维恩如遭雷击,大脑一片空白,好像有人将他的心剜了出来,一种被背叛的痛苦如同瓷器裂纹遍布全身。
他委屈极了,想把桌上的所有东西都扫到地上。是我把你拉下水的吗?我说没说过要报警?我没有叫你要冷静不要干傻事,没有叫你等一等吗?
但他终于是什么也没说,他没有办法再去指责梅林,他只是低下头深呼吸了好几口,然后扯出一个笑容,眼神眷恋,语气自嘲:
“应该的。”
维恩也害怕现在的自己,他伪造证据,抹灭痕迹,装无辜,装可怜,冷静干脆,滴水不漏,甚至面对安塞尔关切的眼神,也能无动于衷地撒谎。他害怕安塞尔知道真相之后厌弃他,他更害怕这一世自己还没翻出水花便夭折在起点处。从他将安塞尔的巴比妥扔掉起,他难道能发誓没有一瞬间存有私心,只是卑劣地想要保全自己吗?
“害怕我,是应该的。”维恩松开手,长长叹了口气:“你不是想去南方城市吗?等冬星和艾姆霍兹签好合同,我们去找莱昂,我将一半的股份转移给你,你离开庄园,忘掉现在的一切,去别的地方重新开始自己的生活。”
梅林泪眼婆娑地看着他,说不出话来,维恩轻轻给她一个拥抱,拍拍她的背:“好了,不要哭了。如果笑容不能回到你的脸上,那我们现在做的一切都白费了。”
维恩不会抽烟,马上要上班了也不能喝酒,有痛苦烦闷的事,他只能坐在高处吹风,看着远处慢慢苏醒的建筑。
身后梯子上传来细微的声音,维恩不用回头就知道是黛儿来了。
“你一点也不惊讶。”维恩轻轻开口,黛儿听到金死了的消息时,虽然瞪大了眼睛,但维恩知道她是演的,因为她的眼底还有抓住他把柄的狂喜。
“还是有点惊讶的,没想到你这么狠,你可没说过,你要杀人。”黛儿和他一起坐在屋顶,黑色的长裙上点缀着红色的宝石让她像一只灵巧美丽的乌鸦。
“我最后再说一次,不是我杀的。”
黛儿笑着揪住他后脑的头发,将他拉到面前:“你和我说有什么用?是我放的火吗?是我在知道人没有死透后又不依不挠地跟去诊疗所吗?你可别和我说你是良心发现,担心他才去的。”
“着火是意外,死因是一氧化碳中毒。我一下也没碰他,他自己窒息的。”维恩执拗地重复。
两张漂亮得惊人的脸贴在一起,互不相让地对视。
“你知道吗?我一直觉得你和我是同类人。”对视了许久,黛儿弯起眼睛笑,松开了维恩的头发,涂着红色指甲油的手轻轻拍拍他的脸:“是不是你杀的不重要了,你不会以为一切都结束了吧?现在好了,我是你的共犯了,这份礼我给的够大了吧?”
维恩深绿的眼眸黯淡了一下,又有些颓废地低下头。
黛儿跳下平台,拽住维恩的后领,太阳从他们面前升起,将白色的衬衫和黑色的长裙都照成金色。
“还哭?从噩梦里醒不过来了是吗?”黛儿笑骂道,眼睛在刺目的阳光下眯起来。
“我就是觉得……”维恩背对着她,也抬头看着灿烂的太阳:
“就是觉得,为什么明明是坏人做错了,我们只是想保护自己或者找个公道,却要付出这么大的代价?”
自责,猜疑,分崩离析,无止境的自证……
“我们?”黛儿皱起眉头。
维恩回过头,睫毛锁着一颗要落不落的眼泪:“我们。”
“Everyone.”
第46章 维恩(四十六)
珀莉看维恩的勺子又一次从裹满纱布的手中滑落, 落在汤碗里,溅起汤汁,叹了一口气, 放下叉子上的面包:“维维, 你和姐姐说实话, 你是不是被庄园开除了?”
维恩嘴角挂着菜叶, 茫然地抬头, 头发乱糟糟一团, 像姐夫达利一样把衬衫敞开, 袖子卷的老高:“没,没啊。”
“你以前哪次回来不是衣冠楚楚,精致无比的, 你看看你现在就好像一个流浪汉, 而且你已经在家呆一个星期了,也没见你说回去吗?”珀莉越过老旧的桌子, 伸手拍了拍维恩的肩膀:“没事, 就是失业了嘛,你看你姐夫也动不动失业的, 不丢人。”
维恩哭笑不得:“姐, 真没有。”
达利本来埋头干饭,突然被提到, 连忙打圆场:“维维手受伤了嘛,怎么打扮, 你呀别太多心。”
“不对, 我还不了解你, 你到底怎么了?”珀莉非常担心,维恩刚想回答, 奈奈已经搬了个板凳,用湿毛巾帮维恩擦起了弄脏的衬衫。晏山听
“舅舅自己来……”维恩接过毛巾,奈奈乖巧地从盘子里拿起面包,撕下一块没咬过的,递到维恩嘴边:“那奈奈喂舅舅吃。”
维恩笑着张口吃下了面包,慢慢吞下去,才抬眼看看姐姐,很认真地开口:“我真的没事,这个假是少爷批的,我把手养好了就回去。”
听到少爷,珀莉一下就放心了,虽然没有见过对方,但也能从维恩的描述中知道他是个非常好的人。上次维恩说要带少爷到家里看看,珀莉吓了一跳,不过之后又因为不知道的原因取消了。
“你看,我就说没事。”达利匆匆把碗里最后一口汤喝完,然后披上外套赶去工厂上班。临走前还和妻子亲吻了一下。维恩挡着奈奈的眼睛,眼眶有些湿润。
确实没事,是维恩自己请假回来的。
那天距离大火已经过了三四天,维恩以为一切就要结束的时候,庄园后门口突然来了一个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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