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年踢了一脚被褥,将手脚伸在被子外头,粘着着凉气儿,身上就没那么燥热了。
他酒量说不清好不好,年纪小,出去应酬的场合,没人好意思灌他的酒,亲朋聚会随便少少喝一点儿,倒是没醉过。
好在现下在自己家里,已经躺在了床铺上,干脆顺从身体的需求,懒洋洋摊开,阖着眼,没一会儿陷入梦乡。
不知是不是白日累到了,景年开始做梦。
他梦见自己在一条走廊上,周围很亮堂,但他意识里觉得此时应该天色已黑。
旁边紧挨着有个人,景年的视线只能到他大腿那里,景年没看见脸,却也知道这是他阿兄。
阿兄怎么变得这么高了?
景年晕乎乎地想,想不明白,抓着陆景堂的衣摆发愣。
忽然走廊上出现了一行人,景年想看一眼,一眼未看清,已经被阿兄推到了身后。
那行人在他们面前走过,景年的视线锁在领头的人的鞋上,那双鞋不大,应是个小孩儿的脚,鞋上坠着两颗珠子,如今他已经知道了,这是东珠,价值不菲,却被用来当作鞋上的饰品。
嗯?为什么他现在知道了?以前不知道吗?
不知道是因为在梦里,还是睡前醉酒,景年脑子很沉,有种转不过来的感觉。
他躲在阿兄身后,看着那行人从他们面前走过,然后……然后停下脚步。
那双坠着东珠的鞋子,停在了他面前。
景年从阿兄身后探出头,对上一张戴着小半面具的脸,他只看得清那半张面具,面前的小郎长什么样,他看不清楚,但就是觉得应该是好看的。
“……年……”
有人在叫他,是面前的小郎,景年应了一声,小郎似乎笑了,朝他伸出手。
景年下意识伸手,抓住他的手,那人牵着他就要走,景年竟提脚就准备跟他一起走。
他刚走出半步,肩上忽然一重,是陆景堂抓住了他,不许他跟那小郎离开。
梦里景年十分纠结,他一手牵着那个小郎,一手牵着阿兄,不知如何是好。
面具小郎却忽然大怒,空着的手里出现一把刀,不管不顾朝着陆景堂劈过去。
景年的心差点儿从胸口跳出来,一把推开他,放声大哭……
……
清晨。
彩云端着一盆洗脸水,彩霞推开门,两人轻手轻脚走进来。
少爷今日有事,昨晚说了今晨要早起的。
彩云将铜盆放在架子上,彩霞掀开帘帐往里看去,却见景年已经醒了,拥着被子坐在床上,似乎在发呆。
“少爷?”彩霞轻轻唤了一声。
“嗯。”景年揉了揉脸:“水放着吧,我就起了。”
彩霞轻声应是,将帘帐放下,去取景年今日外出要穿的衣裳。
床上,景年长叹口气,仰面倒下。
他昨晚做的那个梦也太奇怪了,前面好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定是因为姐夫提起锦乡侯世子,他才会梦到幼时那场不算见面的见面。
可是后面就很离谱了,明明他们没有碰面啊!
不能因为姐夫说锦乡侯世子乖僻暴戾,就在梦里梦到被锦乡侯世子强抢吧?
不对,也不能说强抢,他是自愿跟人家走的。
那也不能砍他阿兄啊!
再有,梦里的他遇到事,竟然只会哭,他哪有这么没出息。
景年摇摇头,将这个奇怪的梦甩到脑后,反正他跟锦乡侯世子八杆子打不着,忧心一个梦实在可笑。
景年起来洗漱换了身衣裳,吃过早饭,同郎一起去堂伯家拜访。
陆文敬虽然是堂伯,但年纪却只比景年阿爷小几岁,如今已经六十有余。
他前几年生了场重病,缠绵病榻许久,病好后身体也大不如以往,只能告老请辞。
好在陆大郎七年前的那场会试中了,之后馆选未能通过,蹉跎两年,陆景堂找了个机会,给他补了个官,在一下品县当县令,如今也算步入正途。
景年和郎上门,陆文敬一家都极为热情。
这些年他们跟陆文敬这一房处得还不错,否则景年也不会回京第二日便来拜访。
不过在几个嫂嫂以及得到消息归家的堂姐们,旁敲侧击的打听他阿兄身边人,又频繁提起自己小辈,景年逐渐心生腻味。
堂伯年纪大了,冬日病了一场,现在还躺在屋里养病,景年去拜见一番便出来了。
堂伯母跟他年纪差不离,身子骨比他好些,但耳朵眼睛都不好了,也就几年未见,好像人一下老了许多。
因此招待景年的,就是堂兄堂嫂们,还有没见过几面的堂姐堂姐夫。
他们自然是不敢染指陆景堂的婚事,二十余岁的正品实权文官,大雍建朝以来也没出过几个,陆景堂的婚事根本不是她们能想的。
陆文元和陆杨氏都做不了陆景堂的主,更别说他们这些旁亲。
况且,陆景堂的婚事,盯着的人多着呢。
就景年自己知道的,有王爷想将郡主许给他阿兄,还有阁老的孙女什么的,他阿兄都不愿意。
他还见过那个郡主,别说,长得很漂亮,性子跟他阿姐有点儿像,直接堵在他家大门口,问他阿兄瞧不上她哪一点儿。
景年也很好奇,到底是什么样的人,能让他阿兄动心,娶个公主吗?
嫂嫂堂姐们不敢管陆景堂的婚事,打的主意却是往他身边送人,有男的也有女的,都是拐弯抹角的亲戚。
女的不用多说,当正房夫人不敢想,还不能想想妾室吗?如何说,也能算亲戚呢。
男的都是她们家小辈儿,指望跟郎四郎一般,在陆景堂跟前做事,奔个前途。
要是能给派个官就更好了,不求多大,好歹寻个官身。
郎四郎也没官身?那是他们两个不行,大字不识几个的乡下小子,也就是占了同陆景堂血脉亲近的便宜,他们家儿子/弟弟/侄儿可是读书人,才子!
景年一个都不愿意应,他是疯了才会帮着外人往他阿兄身边塞人。
好在大堂嫂眼明心亮,看出景年逐渐不耐,连忙找借口将人哄散,让景年喘了口气。
他是没学会阿兄的本事,稍微泄露点气势,一群人便噤若寒蝉,省得听这些让人糟心的废话。
堂伯堂婶也拜见过了,景年干脆起身告辞。
陆文敬一家连连挽留,留他在家用午饭,景年原本是预留了这个打算的,现在是一点儿想法都没有了。
他随便找了个借口,说还有事要办,哪怕理由含糊,一家人也只能起身送他离开。
然而行至外院,门房匆匆来报,说陆少爷和陆小姐来访。
这一家子大半都是姓陆的,就连景年和郎这两个客人也姓陆。
景年原本没在意,可陆二郎听了门房的话,频频拿眼偷瞧景年,眼神却不敢正视他。
景年这才察觉到不对,果不其然,片刻后,他和郎,跟陆景贤兄妹人撞了个面对面。
郎在景年身侧,冷嗤一声。
声音不大不小,恰好够陆景贤他们几个听见。
景年知道是何缘由,早些年他们一家来了京城,二房却还在老家,虽然搬到了陆家村,可两个村子并不十分远。
而且只是分家,陆满仓和陆刘氏还活着,不可能真的完全不管他们了。
陆文仲和小刘氏两口子不是刻薄人,他们完全接了大房的造纸生意,日子比以前宽裕太多。
虽然还要供两个儿子读书,但郎四郎两个又不像陆文达,能毫不心虚的拿读书的钱挥霍。
他们两个读书不好,自己心里也清楚,越发不好意思多花家里的钱,反而俭省得很。
因此二房夫妻颇是攒下了一笔家业,平日生活过得好,五不时吃顿肉,还惦记着给陆满仓和陆刘氏送一些去。
可这老两口,偏心是偏到了骨子里。
如果说一开始是因为陆文达会读书,指望这个儿子给他们带来荣耀所以偏心他,后来就是偏心偏成了习惯。
再有,陆景堂虽然连中元元,荣耀加身,却没给他们这当爷爷奶奶的什么好处,就给了些吃的用的。
平日说起来,还会被人指指点点,说就是这两个老昏货,耽误了他们陆家的麒麟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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