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边跑边忍不住回头。
阿娘孤零零站在原地:“阿绫仔细看前面,别摔了!”
兴奋之后便是惴惴不安,他一路飞奔,总算赶在天黑前回到了织造局。临走时他跟元宝交代说,自己最多离开两个时辰,可没料到见一见阿娘会横生出这么多波折。
摸回绣院那片假山,元宝缩在原地头都不敢抬,听到脚步声更是吓得闭起了眼。
还在就成了,看样子没被人发现。阿绫放下心来拍了拍元宝的肩膀:“别怕,是我回来了。”
听到他的声音,小丫头一激灵,抬起头,就快要哭出来:“少爷……你!你!下次,不许!”
不想受一遭惊吓,磕巴都治好了些。
如今叶府盯他没起初那样紧迫,他跟护院随便蒙混了几句,说自己在织造局花园不小心睡着了,也就这么被放回来了。
“少爷……不饿?”元宝见他没怎么动筷子,关切道。
原本还是饿的,可提起筷子想到阿娘,便也没什么食欲了。
任谁都能看得出阿娘过得不好,住的不好,吃的一定也不好,不然她不会那样乏,那样瘦,眼下青黑,眼角盘着好几道血丝。可他抬头看看元宝肥嘟嘟的小脸,又觉得与她说了也无用,便只道:“没事。我在想,去求祖母请个先生教我认字读书。”
阿娘交代他的事不多,不过两件,好好照顾自己,好好读书,他都要努力做到,不叫阿娘担心。
“不是……认字?”元宝现在也学会了藏拙,多数时候,两个字两个字往外蹦,怪是怪,但比结巴强一点,至少听了不着急。
“认得很少,读不了书的。何况,读书又不只是认得字就行。”阿绫略一沉吟,“明早我们早些去给祖母请安。”
隔着老远就能闻到佛堂的香,不只是焚香,元宝说,这整间小楼都是用檀香木建造的,造价不斐,自带悠厚的香气。
祖母捻着一长串阳俏绿的翡翠佛珠,口唇微动,眉目低垂,也不知在听不在。可阿绫也不敢多问,说完了就立在一边等着。
半晌,老太太睁开眼,长叹一声后才缓缓答复他:“知道了。你回去等着吧,我叫人去跟你母亲提就是了。”
阿绫心中一沉,原以为祖母能做主,不想这府里事事都要叫林亭秋拍板,尤其是与他有关的。
这一等便是半个月,暑热伊始,叶晴芳姐妹拉他去花园玩,玩够了又叫他绣荷包,才绣一半,恰巧遇上林亭秋带着长兄一行人路过花园,似乎要送教书先生出府。看到他手里的绣绷和针线,巧儿与几个丫头露出心照不宣的窃笑。
她掩嘴靠近林亭秋,状似说悄悄话,可一花园的人都听得一清二楚:“俗话不是说,龙生龙,凤生凤吗,这老鼠的儿子呀,果然只能打洞。”
“呵呵。”这话显然让林亭秋很受用,“毕竟还小嘛,小少爷喜欢绣,就叫他绣好了,反正我们家丝线绸缎管够,一定别短了他的。”
林亭秋走到石桌前,拿起阿绫的绣绷,夸赞得不遗余力:“哟,还真是不错,巧儿,这与你比也不差多少啊。阿绫,你可得好好绣,别总想着读什么书。有句话叫‘百无一用是书生’啊,以后你大哥若是做了织造局监督,你就去做他手底下的一等绣匠,他便能时时刻刻照应你了。”
听她这么说,阿绫忽然就意识到,自己大概不会有先生教了。
可阿娘交代的,他总要想想办法。
叶家姐妹如今也有先生,教她们认字,读女德女训。叶晴芳生性好动 ,最不耐烦做这些的,成日抱怨。阿绫便趁她发牢骚,安慰她:“姐姐若是教我,我以后可以替你写功课。”
“真的?那,那你可要小心,不要被人看到,不然我阿娘定要骂死我的。”叶晴芳自己就是半瓶子醋,自然教不了他,可还有个老实稳重的叶柳依在,第二日便拿了认字用的百家姓、三字经和纸笔。
阿绫左右也无事,每日除了给老太太请安,便拿着一本三字经一笔一划地写,从日出到日落,很快便写完了一摞纸。
元宝在一旁替他拾掇写完的纸,准备拿出去扔掉。
“等一等。”阿绫搁下笔,厚厚一沓子写满的熟宣里挑出几张周正的,小心翼翼折好,放到怀里。
想起阿娘的窗户纸,他又去叶晴芳那里挑了一片晴山蓝的雾凇绡,这是织造局才摸索出的新料子,提花是雾凇纹,说是夏日里穿着看着都清凉。
他摸了摸料子,细密纤薄,极适合刺绣。遂花了几个下午,仔仔细细绣了两条巴掌大的扇尾金鱼,也小心揣好。
十五那日,天刚破晓,叶老太太携全家女眷去寺里烧香祈愿,阿绫趁着一早府里人事松散,换了元宝一身衫裙,提着早膳食盒,混出府去,直奔阿娘家中。
阿绫:想读书。
第8章
“阿娘!”木门虚掩,他风风火火推开门,阿娘正捞起一筷子面,碗里仅几片油绿,清汤寡水。
“阿绫?你怎么,又跑出来了!”宋映柔一惊,搁下碗筷。
“没事,祖母他们天不亮就去春明寺了,吃斋菜,抄佛经,要在寺里呆一整日呢。”阿绫忙将食盒里的朝食一样样端上桌,蟹丝春卷,松花团子,糟毛豆,还有一笼汤包,“我天黑前回去就成。来阿娘,快尝一尝这个汤包,可好吃了。”
“不用,阿绫吃,阿娘吃面就……”
他不由分说,将那碗素面拖到自己跟前:“阿绫想吃阿娘做得面。好久没吃了……”
见拗不过他,宋映柔也不再坚持,久违地开了次荤。
吃过饭,阿绫迫不及待从怀中掏出几页宣纸平铺在桌上:“阿娘看,都是我写的。”
他知道阿娘是认字的,绣娘大部分都能认字,毕竟文人雅士常常要求在绣画上绣出些诗啊词的,久而久之,多多少少能记下些文绉绉的句子,只是不得甚解。
“阿绫请先生了?”宋映柔拿着满满当当的纸张又惊又喜。
他犹豫了一路,终于在看到阿娘的笑脸后下定决心,点点头:“嗯。在学三字经。”
他说谎了……从小,阿娘就教他做人要诚实。
可他实在不想让他娘知道林亭秋不让他读书:“我会好好学的,阿娘放心。”
他花了一个时辰,陪阿娘熬浆糊,将这些纸都糊在了旧窗格子缺损处。
“阿娘。”他掏出那两片裁成巴掌大的绣片,“这个,糊在中间的格子吧!阿绫就是小鱼,会偷偷游来看阿娘!”
晴山蓝色糊上窗,外侧树影摇曳映在上头仿若飘零水草,两条银红扇尾鱼游弋其中。
宋映柔呆呆望着窗子半晌,忽然倒抽一口凉气,急忙低头压一压内眼角,眼泪流的毫无征兆。
“阿娘怎么了?”他惊了一惊,凑过去掏出帕子,发觉阿娘的眼睛睁不开。
“没事,太阳看久了,有些难受。”阿娘压下他的手,闭眼小憩,半刻又恢复。
人都说刺绣伤眼,到了晚年视物模糊的绣娘比比皆是,阿绫看着屋子里唯一一盏油灯不免有些忧心:“阿娘,以后晚上不要刺绣了好不好……”
“好。都听阿绫的。”宋映柔点头,临别时不忘叮嘱他好好念书。
阿绫花了月余,将三字经反复誊抄了十几遍,不懂的,也都趁叶柳依在的时候一一问清。
“阿绫如今能替我抄功课了吗?”叶晴芳咬着笔杆子,对着一册《涑水家仪》犯愁,拿过阿绫的字迹跟自己的比了比,问一旁做女红的叶柳依,“你说,先生看得出么?”
“就算先生看不出,他到时候考你,你答不上要怎么办?”对方丢了个白眼。
“哎呀我这就是应付阿娘和祖母嘛,我要是都会了,还要先生做什么?反正他也不会告状。没事的。来,阿绫。”叶晴芳将面前的书册纸页尽数推到阿绫面前,“这个,帮我抄一遍,想吃什么尽管说,我叫丫头给你送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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