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什么?什么王?”云璋拿湿帕子胡乱抹干净脸。
“你这一走半年多,宫里出了不少事。前些日子,云璿刚削了爵位,他如今不再是睦王,只是个普通皇子。而你。”云珩拍了拍他的肩膀,“你这次立了军功,父皇已经拟好了封号,也准了你出宫开府,襄王殿下。”
云璋一愣,似乎没有加封爵位的喜悦,只是错愕:“我出宫……开府?”
“嗯,眼见着就要及冠了,也是时候自立门户,娶妻生子。父皇已在替你掌眼,大概想借着你封王大典顺带指个婚吧。”
“不……我,我还不想成婚……”云璋咕哝一句,继而低下头揉搓着沾了汗水和灰的湿帕子,若有所思。
云珩没做声,静静看着他,没有问为什么。
从他在晞耀宫后院看到那几只旧纸鸢时便猜出了为什么。
“咳。不知你的消息没,两个月前……”云珩缓缓开口,“容儿生下一对龙凤胎。”
云璋猛地抬起头来,惊诧地结巴起来:“龙,龙龙凤胎?我,可,可我离京的时候还没听说……怎,怎么这么快……”
“诊出来的时候,胎像还不稳,特意没走漏风声……”
五殿愣了愣,开始掰着指头算日子:“六月……六五四……十二,十一……去年十月?这,哥,女人怀胎要九个多月……没错吧?”
太子殿下点点头。
“可,你不是一直没碰……”云璋忽意识到自己失言,倏然咬紧牙关低下头去,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缓了许久,才重新开口,“恭喜太子殿下。”
“是她告诉你的?说成婚之后,我并未与她行房?”云珩靠在车窗边,从手腕上拆下饶了几圈的玉念珠摆弄着,看够了他的窘迫才开口。
云璋用力摇摇头,方淳容什么都没说,是那一夜他自己发现的,发现她与太子成婚许久却依然是完璧之身。
去岁小雪那日,正赶上京城落了初雪。家宴结束后,太子殿下硬要拉他去晞耀宫,说要与他把酒到天明。可他喝着喝着,眼前的太子不见了,变成了方淳容。他们太久没见了,贵为太子妃的方淳容头上戴的居然是一只海棠木簪,那是几年前的夏天,他在行宫的树上随手用匕首替她削的,那时他们几年见一面,可与他相关的每一样物件,方淳容都好好的保存着。
海棠花木离枝子早已枯萎,如今这只是工匠仿制的,与当年那树枝子一模一样。借着酒意,他抽出了姑娘髻间的木簪,乌黑的发丝倾泻下来,轻轻覆盖住他的手臂和方淳容的半张脸,他抬手替她将头发撩到背后去。
半梦半醒,他好像亲吻了他的姑娘。那个自小就时不时出现在夏天里的姑娘,喜欢静静看他鬼画符,陪他拿石头摆军阵,看他大闹行宫的姑娘。他始终不懂,连宫女太监都不爱搭理的野蛮皇子,这个大家闺秀怎么会始终对他不离不弃。
“她没骗你。孩子们早产了两个多月。推一推,差不多是小雪的时候。”
云璋一怔:“早产?那她!”他一把抓住云珩的手,没修剪的指甲掐进了手背生疼。
“大小都平安。”太子殿下不慌不忙掰开他的手,“恭喜啊,襄王殿下。”
五殿下瞳孔骤缩,浑身僵硬,噗通一声仿佛要把马车的地板跪穿:“我!我没……我……殿下!不关她的事……是我……是我喝醉了……太子若要责罚,就……”
云珩轻轻叹出一口气:“紧张什么。那晚,是我故意将你们单独留在殿中的。”
这秘密云珩守了好久。
他在书房中发呆的时候,常常从窗子里看到纸鸢自后殿越过琉璃屋顶,飘到蓝天里去。
人家家的姑娘喜欢放凤凰啊,花蝴蝶之类,而方淳容的纸鸢上尽画些没头没脑的东西。木剑,海棠,怪石,粽子。
直到某一天,他抬头看到一只长着蝎尾的金瓢虫被放上高空,猛然就想起些往事。
云璋八九岁时,还独自被扔在行宫里,每日上房揭瓦。那年冬天冷,皇爷爷大手一挥带他们去行宫避寒,一行人走在花园水榭里一路赏美景,行至八角亭预备喝一盏茶休息片刻,却赫然发现地上,石桌上都爬满了密密麻麻的金色瓢虫,巴掌大小,每一只瓢虫都生着突兀的蝎尾。
胆子小的公主们当即惊叫,皇爷爷怒而问责,始作俑者云璋就那么顶着一身彩墨脏污,抱着一叠画到一半的纸张,被推到了人群正中。
看顾的嬷嬷与太监都赏了板子,云璋自然也要接受惩罚,皇爷爷罚他亲自将八角亭清理干净恢复一新,别人不准帮忙。
云珩隐约记得夜里自己偷偷去看他,想帮上一把的时候,云璋居然躺在亭子的长椅上睡得昏天黑地,浑然不觉身边还站着个两个小姑娘。她们身边放了水桶,桌上丢着抹布,正凑在一起在翻看云璋那些不着边际的画,看着看着就忍不住笑成一团。
云珩没看清她们是什么人,只道有人帮他便先行离开了。如今想来,定是方淳容心软,看不过这个备受冷落的皇子一个人收拾烂摊子,便带着贴身丫头去帮忙。
也对,打小方家就没拿闺阁规矩约束过她,少师去哪里都喜欢带上她。看腻了方正规矩的王孙公子,云璋这样不驯的爽朗少年反而更能得她青睐吧。
怪不得……
云珩在心中捋顺着重重蛛丝马迹,怪不得指婚那日,云璋喝的烂醉还第一次对自己冷嘲热讽,怪不得成婚的日子大家在洞房门前闹腾的不可开交,可这向来话多的五殿下倒是沉默寡言喝闷酒,将自己喝得不省人事早早回宫……怪不得成婚了之后云璋总是有意避开晞耀宫,连成婚贺礼都是托别人送来……
所以方淳容放这些纸鸢……是在给云璋看么?
云珩不禁一叹。
云璋是他的弟弟,从小爹不疼娘不爱。
而方淳容是恩师的女儿。
爱而不得的苦他自己受够了,不忍心让他们也受着。
于是趁初雪,他邀了云璋入晞耀宫,将他灌了个半醺。
牛郎织女许久未见,果然借着酒劲便燃起了心火,眉目间像粘了扯不断地丝线,悲喜掺半,喜是彼此安好,悲,是两个人的故事偏偏出现了第三人。
于是云珩托辞头昏,带着四喜去御花园凉亭里,呆坐着赏了一夜的雪,直至天蒙蒙亮才回宫去。
“她诊出喜脉那一日吓坏了。太医一走便跪在我面前,求我不要问孩子是谁的,也不要逼她打掉……她说她的孩子不求荣华不求闻达,只求平安长大。还说日后我纳新妃要废了她也无妨。”云珩好整以暇地盯着云璋,“我让她安心养胎,既然是云家血脉,那我自然会看顾好。我受够了后宫里那些明枪暗箭,日后也不想选秀立妃,有她这个安安分分的皇后便足够。”
“……哥……”
“你怎么不早告诉我呢?非要等到我与她成婚……这下可好,你的儿女日后要管你叫皇叔了。”
云璋苦笑:“父皇中意她,怎么可能将少师千金许配给我呢。她值得这天下最好的,可我给不了。”
天下最好的……
“你糊涂啊……”云珩垂下眼帘,不自觉攥紧了拳头,“这天下最好的,不过是能平平安安,与自己倾慕之人长相厮守罢了。”
云璋一怔,默默掀开帘子,撇开头看窗外。
云珩深深呼出一口气,闭上酸涩的眼。
今日月圆,桂花成熟,香飘遍地,忍冬送来了酥皮鲜肉月饼和桂花糖芋苗,可他却只敢看不敢尝。
第111章
“对了,哥你刚刚说,云璿被削爵了?这是为何?”云璋回过头问道,“是受他母舅牵连么?”
云珩的面色已恢复平静:“不是,起因与此事无关。你走了没两个月就是父皇五十岁千秋节。宴上他儿子说错了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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