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四喜满眼沉痛惋惜,阿栎心中忽生不祥的预感,他楞在门前许久。
可,他又迫切要得到一个答案,不论发生了什么事,他都要知道阿绫的下落。
于是他硬着头皮迈进寝殿,一眼便看到蜷在榻边发呆的太子殿下,双目无神,两颊凹陷,面比纸白,毫无生气。
“卑职造办处织匠沈白栎,参见太子殿下。”他规规矩矩下跪,俯身一拜,起身时才瞄见太子膝上放着一抹柔嫩的报春红色,阿栎定睛一看,那分明是阿绫从小带在身边的那只软绫老虎,顿时一股寒意自脚底而起,直冲头顶。
“……为什么……”阿栎脱口而出,“这是阿绫的……为什么会在这里……他走到哪里都不离身的!”说完才惊觉不妥,赶忙垂下头,“殿下恕罪,卑职失礼。”
云珩恍恍惚惚听到阿绫的名字,侧了侧头,觉得这人好生眼熟。
“殿下,是阿栎……”四喜提醒道,“他,说有有事相求。”说着,他给阿栎使了个眼色。
“殿下。”阿栎从怀中掏出信笺,递给四喜,让他转交太子,“这是卑职三日前收到的家书,家母……也是阿绫的老师,她说阿绫迟迟没有抵达玉宁,自他出发至今也有二十多日了,哪怕是南边下雨路途难走,也不该拖到这时候还没回去……卑职人微力薄,眼下实在不知该如何是好,还望太子相助,能派人去找一找阿绫。”
云珩呆呆看着他,没有接,却终于开了口,他转头问四喜,喉咙哑的几乎发不出什么声音:“阿绫,还没回来?”
……
“殿下……”四喜失望至极,扑通一声跪下,叹道,“阿绫没了呀……”
阿栎霜打似的立在原地好一会儿,瞪着眼睛看四喜,半张着嘴巴:“四喜公公,你在说什么?”他扑向四喜,“什么叫阿绫没了?什么意思啊!你说清楚!”
四喜痛苦地闭上双眼:“阿绫公子他,在回乡赴任途中,路遇山贼,惨遭毒手……过几日,大概圣上的抚恤便会下达玉宁,你的家中……殿下也是因此,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阿栎彻彻底底呆住了。
阿绫,被山贼……杀了?这怎么可能?
“不,不对啊!山贼山贼,在山路上劫道的才叫山贼!他回玉宁无需翻山!官道上哪里来的山贼!你究竟在胡说些什么!阿绫呢!”阿栎疯狂摇头,也顾不得什么尊卑礼数,挣脱阻拦扑到太子殿下的塌前,跪在云珩面前,攥住那华贵的锦背面晃了晃,“殿下,殿下你说话啊!你得了什么消息!你有没有派人去找他!好好的怎么会遇上山贼的!不可能啊……我阿娘和阿婆还在家里等他呢……我过年还要回玉宁,他说要在春风楼替我接风……”
云珩被他晃得一激灵,忽然认清了他。
是阿栎啊……阿绫的哥哥,从小陪他长到大,两人一起入京就职,这是问他要人来了。可如今,他去哪里找一个阿绫还给人家啊?他要去哪里找阿绫……
见他忽然落泪,阿栎不可置信地张大了嘴巴,声音颤抖:“殿……下?”
云珩那日自宫中醒来,立马托付兰少羽拨给他几个亲信,暗中派人去寻,没见到熊毅,他始终不死心。
几波人先后往玉宁方向寻过去,没几日,第一批人,找到了其中一个失踪侍卫的尸体,虽已腐坏,但依稀验得出是死于熊毅的刀法……
三日前,第二批人终于回来了。
这次,是兰少羽单独来见他,说另外两具尸身在曝露荒郊已久,已被乌鸦和夜行野兽分食的七七八八,白骨半露,只能从残存尸身的身高,以及佩刀、腰牌和衣物判断出,是熊毅与另一个侍卫,两人尸骨均有几处致命刀伤,没有验出其他可疑之处。
“这匹白马我记得是你的,在尸体附近找到的,就给你牵回来了……”
眼前是脏兮兮的霜月,至此,他再没有机会抱有任何幻想。
他没得什么失语症,只觉得很累,累得不想醒来,也没力气开口。
阿栎的哭嚎声像个孩子,他放肆地抓着云珩的胳膊,不依不饶地问:“是谁杀了他!你抓到人了吗!你抓到了吗!阿绫的尸首呢……是我和他一起来京城的,我要带他回家!你把阿绫,给我吧……”
“阿栎公子,阿绫尸身落了水,找到时已经不能看了。怕引发疫病……”四喜把嘴唇抿得发白,“就地烧了……”
阿栎彻底怔住了。
而后发了疯一样捶打着云珩,嘶声痛哭道:“都是因为你!都怪你!若不是你偏要喜欢他……他就不会被赶走了!都是因为你……阿绫他……他自小无依无靠,他阿娘就是这样叫人当一把灰扬进了乱葬岗……你怎么能让他也落得这个下场!凭什么啊……老天糟蹋人,都这样可着一个人糟蹋吗……”
“阿栎公子!”四喜木棉,连带着另一个小太监,三个人合力才把发了疯的阿栎从榻边拉开。
云珩的手腕上留下了一排发白的指印,阿栎依旧不肯善罢甘休,撕心裂肺地质问着他。
云珩狠狠咬着自己的下唇,一股血腥味唤醒了他。
不,是阿栎唤醒了他。
这些日子里,云璋也好,方淳容也好,四喜也好,他们所有人都小心翼翼想抚平他心里的痛苦。
只有阿栎敢这样质问他,抓到人了吗?是谁杀了他?凭什么啊!你有没有把他们全杀了!你有没有替阿绫报仇!
看着快要哭昏过去的阿栎,云珩掀开了被子,赤足走到他身前蹲了下去:“好……我杀了他们……我替阿绫报仇……”
凭什么阿绫就要这么无声无息的死去。
他要他们偿命。
朝中疯传太子得了失心疯,一时间,云璿的睦王府门庭若市。他原就爱施恩收买人心,此刻更是忙得分身乏术,不到子时歇不下。
云珩疯了,云璋出身低贱,云璟虽母亲还在,可却是个奶娃娃。
众人唏嘘,这持续多年的储位之争居然是以此种方式落幕。
“王爷,到时辰进宫了。”奴才殷勤地扶他下了王府门前的台阶。
天不亮,云璿边打着哈欠边坐上马车,显然是睡不够。迈上车前,他若有所思地一停顿,懒洋洋歪头:“哎你说,从晞耀宫去上朝,是不是至少每日能多睡半个多时辰啊?”
“可不是么。王爷您再坚持几日吧。”
谁知才入宫门没多久,远远便看到了一抹赤红的身影鹤立在玉宸殿前。
云珩安然等在台阶之下,听闻身后窸窣脚步缓缓转身,朝众臣颔首致意。病一场,虽谈不上容光焕发,身形却异常挺拔,如松如竹。
云璿走在队伍的最前头,不由自主攥紧了拳头。
可礼数就是礼数,见了太子,他不光要行礼,还要表达关切:“听闻太子殿下身染恶疾……眼下这是,大好了?
“劳睦王挂念。的确不碍事了。”
“太子殿下无恙,臣等也就放心了!”
一众文官大喜过望溢于言表,朝臣们左文右武,如往常一般以太子为首,纷纷驻足。
云璿皮笑肉不笑,目光扫过一众所谓“清流”,最后落在云珩身上。
许久不见,那云淡风轻的笑依旧那么令人恶心。
——第四卷 完——
第101章
瑞和九年,秋凉的早。
绣庄院中的金桂绿叶葱郁,暂且没有冒新花苞的势头,午后,沈如习惯陪母亲在树下坐上个一时半刻,老人家年头里没了儿子,白发人送黑发人,奔丧一趟,回来后精神一日不如一日。
沈如不想她成日窝在床上动也不动,便在院中放了套藤编椅与脚凳。
“桂花,还不开啊……”老太太仰头盯着繁茂树冠,用力嗅了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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