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师傅不必自谦,您这手艺放眼玉宁,鲜有谁能相……”监督大人恭维到一半倏忽停住,直愣愣盯着门口。
两个人正抬一块一人高的座屏进来,紫檀木框太光滑,遮在上头的红绸不慎滑落。
绣房瞬间安静,几十双眼睛不约而同望着一个方向,跟着那屏从门口挪到屋子正前的讲桌后头。
知府和织造监督默默对视一眼,率先走到那块座屏前,众人也围拢过去。
“这是……”
“御龙观音。”沈如淡淡一笑,“大人,方才那话,可不是我自谦。”
天空密布的浓云层层叠叠变幻莫测,像一群狰狞的凶兽,遮蔽所有天光,黑压压自四方角落带着毁灭天地的气势涌向正中,一股让人喘不过气的压迫感扑面而来,叫人不自觉想躲闪。
可画面正中的观音大士却安然自若,静立金龙背上,双目微阖,持杨枝浇洒甘露,点点露珠好似点点星光,穿透浓云。
观音的面庞不过拇指付大小,神情端庄慈祥,惟妙惟肖,眉间一点朱砂红得像血,每一根发丝与眉睫都清晰自然,足下那条巨大的九曲神龙更是威风凛凛栩栩如生,龙鳞均匀细腻,光泽闪耀,目中不怒自威。
“这云里头是不是有字啊?”不知是谁眼毒,发现了这幅刺绣真正的玄机。
乍一看,黛色浓云里黑纹遍布,凑近细看才发现那竟是一片片密密匝匝的梵文。
知府大人盯着屏风良久,而后一声惊叹:“这是《妙法莲华经》!”
“大人好眼力。”沈如摸了摸这座屏的木框,“年后便开始绣了,前几日才送来,说是给我的生辰贺礼。可这么一个屏,放在绣庄实数暴殄天物,我便做主搬到这里,也希望每个入学的人都能看看,日后拿这个当个模子去奔,有朝一日也能成如此大才。”
“这,是不是有些太勉强了……”
“志不怕高。当年我哪里想得到,这辈子还有幸能教出这么个学生来呢。”沈如笑笑。
“阿嚏……嚏……嚏……嚏……”阿绫掩口,在门外打了一连串的喷嚏。
“着凉了?”元宝正包货,抬头看了他一眼,近日素阳秋老虎回扑,早晚凉,午间却燥热。
阿绫笑着摇摇头:“怕是老师在怨我,绣学开张,我不回去帮忙还在这里躲懒。”
“……那你倒是回啊,这边有我看着呢。”元宝将包好的衣裳递给送货跑腿的小厮,替他端了一杯薄荷凉茶。
“不了,等过了八月十五再回吧。”阿绫接过茶浅饮一口,清凉入喉。
绣学开办的头一个月,不乏凑热闹的人混进去,耐心耗完了,留下的才是诚心想学刺绣的。
再者,人多容易惹麻烦。
正想着,门外就来了麻烦。
杨清泽满头大汗,摇着扇子就进来了:“有喝的没?”
阿绫刚要开口,手里的杯子便被他一把夺过去,咕咚一声将他喝剩的半杯薄荷茶一饮而尽。
近日这纨绔来的勤,也不知从哪条路子得来消息,知道他们的桑园要给皇宫供货,千方百计来套话,想借机分一杯羹。他甚至还探听到几分阿绫的身世,知道他本姓叶,不姓宋。
“阿绫呀,做生意这事,始终是多个朋友多条路,我们相互交流相互帮忙,才能蒸蒸日上嘛。何况我们隔着行当,也不存在什么不方便啊,对不对?”杨清泽一屁股坐到圈椅里,胳膊肘支着中间的小方几,凑近他,“这样,你把你这路子,多少跟我透露透露,我们家在京中那也是有人的,说不准日后大家可以合作,有钱一起赚嘛。”
阿绫笑了笑:“杨兄……我背后这路子,还真不方便透露。”
“你还是信不过我!”杨清泽茶杯一搁,义正辞严,“若是别人也就罢了,这些年我怎么对你的,你心里还不清楚吗?还怕我挖你的墙角,抢你的饭碗啊?我这里的好处,你若愿意,还不是想拿就拿嘛……”
说着,纨绔起身合起扇子,走到阿绫面前,挑起他腰间那一块云团状的羊脂玉佩,近乎套得有些暧昧:“这玉好净好润,许久没看到这么好的料子了。”
这句话倒不是恭维,一般玉佩搭的是丝线流苏,可这团白云之下,却挂着一串珍稀的七宝流苏,颗颗惊艳,尾巴上那颗琥珀更是极其罕见的金珀,被雕成了莲花珠,一看就是贡品。种种迹象都应了那些传言,这叶公子在京城的背景大有来头。
纨绔做好了挨打的准备,怎料阿绫今日一反常态,竟安安静静坐在原处躲也不躲。
这下杨清泽倒是不习惯了,往日里,那贝母扇骨可没少教训他,今日这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他狐疑地抬起头,一副既错愕又无辜的面孔映入眼帘,阿绫顾不上他,正盯着门口。
杨清泽后颈莫名一麻,燠热天里打了个冷颤。
他僵硬地转身,绸缎门帘被一身材健硕腰间佩官刀的男子往一边掀开,当中露出个身段修长挺拔的贵公子,目光幽幽投射过来。
要说他一个素阳首富家的长子,大小是见过些世面的,平日里也没少陪父亲与达官显贵们打交道。可眼前这人有些不同,那看似波澜不惊的视线仿佛一张带着獠牙的巨口,隐隐的威压迫使他低下头不能正视。
再看阿绫,错愕过后浮现出满满的惊喜,且和平日里看似礼貌实则疏离的迎来送往大有不同,眼波盈盈,柔和地像是要将人连骨头都融掉:“你怎么来了?”
阿绫甫一开口,门前那人目中的凌厉瞬间软下去:“我不来,你是要一个人过生辰吗。还是说……有别的安排?”他徒手摸了摸阿绫腰间的玉佩,眼角睨过局促的杨清泽。
“不是。碰巧罢了。这位是杨公子,今日是来找我谈生意的,并不知是我生辰……”阿绫温声细语,一点不避讳与这人的亲昵,掏出帕子替他沾了沾鼻尖,“外头热吧,你前前日叫人送来的葡萄和蜜瓜冰鉴里还剩了些。”
“那你们谈,我等你。”贵公子握住阿绫的手轻轻摩挲,抬头冲杨清泽展了个浅淡的笑。
杨清泽一哆嗦,摇摇头:“改,改日再谈……也无妨……”
“哦。那,杨老板自便吧。”他拉着阿绫,转身就走。
杨清泽不由自主低下头,双手作揖,目光落在他腰间。
一枚轻灵欲滴的翡翠叶片随着他的步伐轻轻晃动,流苏也是七宝,与阿绫的一模一样。
杨清泽愣了半晌,终于发觉向来天不怕地不怕的元宝从方才那人进屋起,便退到了墙根微微弯着腰,毕恭毕敬一语不发,直至一行人消失才抬起头来。他猛然就从元宝幸灾乐祸的坏笑里读懂了什么,那一对腰间玉佩怕是暗藏玄机。
“元老板……”他僵硬地转过身,“那贵人的玉佩,可是一片叶子?”
元宝赞许地点点头:“杨公子好眼力,正是‘叶’字。”
“那……那……那阿……叶公子戴的……”
“是云啊……”元宝无辜地眨眨眼,“不过杨公子,有些话在外头可不敢乱说……谨言慎行啊。”
纨绔脚一软,险些跪倒在地。
陈蔚架着马车不知在往什么方向跑,云珩跨坐在阿绫腿上,将人抵在一角的厢壁上亲。每每分别久了,两人见面都先有一番无声缠绵,累了才舍得放开彼此。
“你怎么还跟那个纨绔有来往。”云珩粗喘着松了口。
阿绫现学现卖,顶着一张被吮到充血的嘴巴,一本正经道:“我可是生意人,多个朋友多条路。日后你不做皇帝了,我需得养家啊。”
“狐朋狗友,不交也罢。”云珩不屑嗔笑,“做生意也不是什么难事。不做皇帝了,我也可以。”
“是是是。不过,我看今日过后,他也不会再来了。他过去是有些不学无术,可人是一点都不傻。”阿绫想起方才云珩不动声色的示威,和杨清泽最后那惊恐的神情,伏在云珩领口前笑出了声,“你怎么这时候来了,才入秋,朝中事忙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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