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绫将道袍仔细叠入锦盒中,任阿栎在耳边絮絮叨叨,不置可否。
虽与权势富贵无瓜葛,可紫竹在贫瘠恶劣中亦能生长,虚怀有节,不易弯折,常比喻品格高洁的谦谦君子,与云珩再相配不过。
趁正午用饭的闲暇,他捧着锦盒走了约莫一盏茶,找到御茶房。
见他一身没有品阶的月白工匠袍子,值守的侍卫将他拦在门外:“什么人?找谁的?”
阿绫颔首,一手取下腰牌给对方递过去查验:“卑职御用造办处的绣匠叶书绫,敢问,忍冬姑姑在吗?”
“御茶房重地,不得擅入。你就在此候着吧。”侍卫将腰牌交还给他,转身进门。
不多时,一位比木棉年轻些的宫女来到阿绫面前,竟还当着侍卫的面对他行了个万福礼。
“见过忍冬姑姑。在下造办处叶书绫,叫我阿绫就好。”他赶忙还礼,将锦盒递上,“这是太子殿下前些日子吩咐下来的冬衣,里头是中衣、道袍和披风。四喜公公交代说,若是有事可以托付给您,我不方便在宫中随意走动,还烦请姑姑走一趟,给太子殿下送过去试试?”
忍冬一愣,低头扫一眼锦盒,却没伸手接。
“倒也不急,姑姑先忙,看您什么时候方便,我什么时候再送过来就是。”阿绫听说御茶房从早到晚都忙得脚不沾地,他无意叫人为难,反正现在还早,大不了晚些下值就是了。
“……那要不……阿绫公子还是十日后再送来吧……”忍冬松了口气。
这回答就有些出乎他的意料了,一个宫女忙碌至此吗?
阿绫怔怔问:“十日?这……不然,您受累去问问四喜公公?试穿过了说不准还有哪里要改动,一来一回怕耽搁了殿下穿用……”
忍冬四下环顾,将他拽到一旁,压低声音:“可我如今也见不到四喜公公,他正陪太子殿下禁足呢,十日后才满一个月。”
“禁足?被……”还能被谁,这宫里能禁太子足的只能是皇上……可是……为什么?虽有僭越之嫌,阿绫还是忍不住多问了一句,“姑姑可知缘由?”
“具体还不清楚……只知是半个多月前,贵妃娘娘险些小产折腾了一整晚,圣上陪到天亮,太子殿下也在门前跪了一夜。那晚之后,他便被圣上禁足了……”
跪了一夜?娘娘险些小产,跟太子有何关系?既然保住了龙胎,为何还要禁足?
他当下一肚子的疑问,可忍冬只是一介宫女,不见得事事都知道,哪怕知道了,也不一定敢说,所以追问无益。
“那,这衣裳我还是先拿回去,十日后再来叨扰姑姑。”阿绫就此作罢,又将锦盒原样捧了回去。
“唉声叹气做什么。诶?这怎么又给拿回来了?太子殿下不满意啊?我就说吧!太素了!”阿栎茶足饭饱,靠在他的绣架旁消食,随手拿翻了翻他给小主们绣好的手炉套子。
阿绫稍作犹豫,低声叹道:“不是。送不进去,太子殿下被禁足了,如今晞耀宫无人可出入。”
“哈?禁足?”阿栎傻愣愣地喊出了声,阿绫甚至来不及捂住他的大嘴巴。
喊声惊动了不远处的孔甯,他立马放下了手中的金丝钳扭头看过来,目光与从前不大一样了,有些畏畏缩缩。
阿绫抬眼一暼,不想竟把人给看过来了。
“嘁……”阿栎低声咕哝了一句“小刮撒”,立马转身走回织机房,似乎不愿与此人照面。
孔甯凑到阿绫跟前,笑得殷勤又尴尬,有意与他缓和先前的关系:“他刚刚说什么?小什么?”
那是句玉宁老话,骂他是两面三刀的小人。
这阿绫当然不必向他解释,只静静坐在原处按兵不动。
孔甯倒是没在意,硬生生贴个热脸上来:“你们刚刚说的,可是太子禁足之事?”
“……你知道?”阿绫心中一沉,难不成真与先前之事有关?
“你……不知道吗,涂公公被剁了条胳臂,怕是以后都不能伺候了!”孔甯见他总算是搭了话,自顾自拖了张空凳子一屁股坐到他面前,“那日赶巧我去给贵妃娘娘送长命锁,刚要走,就赶上涂公公被抬到她跟前去,半条命都没了!说是要娘娘看在这几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儿上救他……”
“可,此事与太子有什么干系?”阿绫心中升起一股不详的预感。
“有什么干系?是太子殿下做主,彻彻底底翻查了他这几年做的恶事啊!晞耀宫的人查问了好几个被他糟蹋过的小太监小宫女,甚至还有御药房的学徒!你说他横了这么久都没人管,如今被翻出来是为什么,还不是因为太子殿下有心替你出气……”孔甯一脸谄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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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涂公公被卸了胳膊,孔甯被罚俸……原来太子都知道了……
可是不对啊,阿绫不解:“说到底是涂公公他自己恶事做尽咎由自取,太子因何要为此受罚?”
“唉,道理是这么个道理没错,可做事也不能单单只分个对错,不讲人情啊……不是有句话叫打狗还要看主人吗,圣上罚太子,根本不是为了涂公公。一个太监罚便罚了,可太子为了救你私自闯刑狱强行带走了嫌犯,得罪了刑部的赵寄荣大人。赵大人是贵妃娘娘的亲哥哥你不会不知道吧?加上姓涂的这么这么里外里一闹,惊了贵妃娘娘的胎,险些小产,娘娘一时愤懑,自然怨恨到太子头上,皇上又心疼她怀胎辛苦,可不就龙颜不悦了……太医们在娘娘殿中忙了多久,太子殿下就陪着在院子里跪了多久……啊,那个……”
见阿绫面色不豫,孔甯适时住嘴,话锋一转:“哎呀,不过是禁个足,不打不骂的,安抚贵妃罢了。太子原本就不爱在宫中走动,要我说这也算不上惩戒,你别担心了。阿绫,今日下值我请你去吃酒好不好?也叫上阿栎。”
虽说没明面上彻底撕破面皮,可这人出卖过自己,阿绫不爱追根究底地计较,并不代表他心无芥蒂。何况他现在一想到云珩为了他正受罚,也再没什么闲情雅致去逛街喝酒:“不必。”
“就当,就当是我给你赔罪行不行,之前是我一时糊涂,猪油蒙了心……太子殿下可是罚了我半年俸,你消消气,消消气嘛……”孔甯竟是锲而不舍。
阿绫被他闹得心烦,深深叹了口气:“孔甯,你着实不必为此破费,先前的事过去便过去了,我不放在心上就是。”
宫中谋职不易,孔甯决计不可深交。但,不深交,也不至于断交,毕竟,日后抬头还要不见低头见。何况此人谙于交际,阿绫自身没什么人脉,今后保不齐还用得上他……
“那,那我买些酒,晚些时候我们一起在院中喝可好?听说你们玉宁入了秋喜欢饮桂花酒,刚好我也想尝一尝……”
他自顾自说着,也不理阿绫有没有在听。
总算挨到八月十五,也是太子殿下解禁的日子。
阿绫一早便找到忍冬,恰逢她备了足足两大笼茶点要送去东宫。
“姑姑……可还拿得下?”
忍冬面露难色:“不然,阿绫公子跟我一起走一趟吧……”
查了腰牌进了晞曜宫,忍冬轻车熟路,自顾自转进偏殿的小厨房,把他一个人扔在了殿门前。
左右两个侍卫目视前方专心戒备。
殿内依旧安静,静到仿佛人人都练就一声绝世轻功,连脚步声都听不见。
阿绫抻头一望,木棉立在正殿右侧的书房门前。
不知为何,他心中忽然有些紧张,踟蹰半晌才低头迈进去,托着锦盒对木棉微微颔首行礼,低声道:“木棉姑姑,衣服制好了,劳烦拿给太子试一试吧。”
木棉屈膝还礼,却依旧稳稳站在原地,只伸出手往里头指了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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