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卑职叶书绫,见过公公。”阿绫供一拱手,脑子里转的飞快。他素来与御前无瓜葛,这样的人物,屈尊降贵专程来见他做什么?
“这位是御前的郑公公。”四喜也一脸严肃,“宫里……请阿绫公子去一趟……”
一旁的阿栎倏忽倒抽凉气,阿绫心中一沉,蓦地生出不详的预感:“……现在么?”
“是,就现在。”郑公公不紧不慢道,“宫里头主子们可都等着您呢。”
这声“主子们”让阿绫心里凉了半截,他看了一眼惊慌的阿栎,又低头看看自己:“好,公公稍后,容卑职换一身衣服。”
迈出门槛的时候,阿栎焦急地抓住他的手肘:“阿绫!”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阿绫挤出笑,轻轻挣开他:“没事,豆花和汤包趁热吃……我……去去就回……”
第65章
近午散朝后云珩匆匆赶回晞耀宫,赶在熊毅下值前安排好送去给阿绫的东西,午膳都来不及用又去往嗥天殿。
今日是太后花甲大寿,午后她老人家便会在皇帝的陪同下,在嗥天殿接受各宫妃嫔、皇子公主以及近臣的礼拜,之后移驾西侧的燕安阁摆寿宴。
他们一路疾行,途中遇到几顶嫔妃公主的轿撵,后头还跟着抬寿礼的,一件赛一件硕大,淑贵妃那掐丝珐琅香炉甚至需要四人抬,精美的雕花木盒近人高。
云珩只带了个四喜,替他捧着装了心经的木盒子,那宫灯则由他亲自拎着。
才进门,身后不知飞来个什么,不偏不倚猛撞在他后腰上,撞得他一个趔趄,赶忙护住手上的宫灯盒。定睛一看是个半大的孩子,正是睦王云璿的嫡子云炜。
云炜见他手里的盒子安然无恙,竟还做了个鬼脸,接着抢在他之前迈进门槛,朗声道:“给皇曾祖母请安,皇曾祖母松鹤长春,福寿无疆。”
云璿也跟着进去,经过云珩身边耸耸肩,一副无可奈何的表情,像是在劝他不要跟孩子一般见识。倒是他身后长子云炀,与自己的父王和弟弟判若两样,规规矩矩对云珩行了个礼,跟了进去。
云珩向来不愿多生事端,何况今日是皇祖母生辰,便先让到了一旁,任他们出风头。
云璿父子俩跪在殿堂中央拜寿,又叫身旁两个下人小心翼翼抬上贺礼。云璿起身一把抽掉盖在上头的丝绒,那盆穷工极态的玉制仙客来珊珊露出真容,玲珑剔透,叶子上头竟然还滚着两颗浑圆的透明珠子,似露水晶莹。
众人惊叹之际,云璿自谦:“远不如淑贵妃替六弟备的那‘有凤来仪’有心思。”
淑贵妃出身不高,太后向来不喜她的小家娇气,直至她诞下个漂亮的六皇子才有所缓和。
“是啊,那香炉朕前几日看过了,的确精妙。”皇帝陪坐在太后身边帮腔,侧头问道,“贵妃还没到?”
话音未落,奶娃娃咿咿呀呀的声音便从殿外传进来,娇滴滴的贵妃也抢在云珩之前,抱着六皇子经人搀扶走到殿中央,施施行礼祝寿。
“别跪了。”太后看着那粉嫩的婴孩,笑得合不拢嘴,“快把云璟抱过来给哀家看看。”
云璿不甘寂寞,推了一把自己年幼的嫡出小世子云炜,让他也凑到皇太后跟前,掺一脚承欢膝下的热闹。
云珩耐心地站在一侧,局外人似的看着那一团人和乐融融,明明相互间也没多少血缘关系,也不知几个人存着真心。
云璟被父皇母妃和皇祖母包围在中间依旧不知足,莫名开始哭哭啼啼,下人立即奉上他玩惯的玉柄拨浪鼓,即刻被小皇子一把丢了出去。
众人热闹够了,太后才想起等在门前的云珩,赶忙招招手:“太子也快过来。”
云珩撩开下摆,带着四喜走至近前,膝盖才着地便听云璿在一旁阴阳怪气道:“说起来,还没见过太子的贺礼呢。”
一旁云璿的贴身太监附和道:“是啊,当初我们王爷听说太子殿下那佛像在菩提山引了火烧毁了,还为此忧心好久,生怕您来不及……”
云珩面色一凛,抬起头,淡淡一撇那太监,对方立即往云璿身后挪了半步。
云珩认得他,此人正是儿时将他骗出行宫,丢在天碧川边险些被人伢子拐走的那个。也只有这种自小跟在皇子身边伺候十几二十年的近侍才敢这样放肆地与主子一唱一和。只要不惹出什么滔天大祸,别人多少要卖云璿几份面子。
大好的日子,这人偏提一嘴金露寺的事,是刻意想让太后将自己的贺礼与小皇叔之死联系在一起。
“放肆!这里有你说话的份儿!自己掌嘴!”云璿大惊失色,赶忙向云珩与太后赔礼,仿佛这一切都是这奴才的无心之失,与他这个主子毫无瓜葛,“太子切勿见怪,是为兄管教下人无方,回去我定重重罚他!”
太监二话不说立即下跪自行掌嘴,原先和睦的气氛在一串响亮的耳光声中骤然降至冰点。
皇太后显然被勾起了伤心事,垂眸转动起了手中那一串碧绿的念珠。
也罢。
云珩早知道,今日这大好机会,云璿定然不会放过,也算正中他下怀。
他环视过殿内琳琅满目的奇珍异宝,托起自己手中这格格不入的木盒,定了定神缓缓开口:“孙儿斗胆,代小皇叔一同献上贺礼。”
众人齐齐一愣,走动声,叹气声,耳光声,交头接耳窸窸窣窣骤停,殿内一瞬间寂静得可怕。
明明撇清还来不及,谁也不曾想,他会主动提起已故的太后亲儿。
噤若寒蝉的一屋子大大小小将目光投往同一方向,云珩坦然地抽开盒盖,将素雅的四角宫灯取出,亲自奉上。
太后一愣,颤颤巍巍伸手,隔空抚着那个寿字:“这是……是……”她一眼便认出这字迹出自谁手,老人家终是抑制不住思念,红了眼圈。
“孙儿只能仿形,却不能得小皇叔几分的风骨。”云珩亲自提起那灯送到太后面前,转动起不同的绣面,绵延青山、苍翠松柏和云中仙鹤依次划过眼帘,“小皇叔曾与儿臣提过,说想趁您花甲之岁,画一幅松鹤延年给您祝寿……还有这心经……”他一伸手,四喜立刻将经折取出递上,由他转交皇太后,“原本孙儿准备了佛像做贺礼,他亲自在佛前诵经百遍,祈您福寿长宁。”
云珩自己对皇太后并没有太深厚的情感,但本朝以仁孝治国,平日晨昏定省也只是恪守儿孙辈的规矩罢了。
可此时此刻的热闹中,他看着眼前这白发人送黑发人的可怜女人,明明才失了亲子,身为太后却依旧要吞下心中的苦,为了彰显皇室之“孝”与这些全无血缘的儿孙强颜欢笑。他不禁想起被自己无辜牵连殒命的小皇叔,内心愧疚有如潮涌,自然而然便有些哽咽:“皇祖母……您案前的灯旧了,换上这一盏吧。小皇叔若是在天有灵,定会保佑您年年康健,岁岁平安。”
“好孩子,好孩子……”太后显然是误会了,热泪盈眶抬起头,亲昵地拉起了他的手,“手怎么这么凉?刚刚皇帝不是拿了个新手炉送给哀家么,添上碳让太子用着吧。”
趁太后回头,云珩睨了一眼云璿,偷鸡不成蚀把米,那主仆二人正冷着脸,正对这厢的感动嗤之以鼻。
看他不痛快,云珩便痛快了。
眼见着太后未有不悦,殿内气氛跟着和缓下来,众人恢复说笑,有嬷嬷提了个精致的景泰蓝手炉来,镂刻的盖子上围镶了一圈帝王正紫翡翠珠,袅袅香气溢出,云珩捧上的一刹那莫名想起了阿绫。
今早让木棉给他准备的手炉送去了么?此刻他是不是已经坐上马车,往南边,往他朝思暮想的玉宁去了?那手炉有没有包上一层布袋子?鎏金略有些惹眼,路上不会惹上什么小贼吧……早知道应该安排个侍卫送他回去的……
“这手艺真是惊人啊。”云璿不请自来,凑近摸了摸宫灯的檀木架子,一计不成倒丝毫不气馁,侧头问身旁的太监,“你刚刚说,太子殿下为此亲自学了刺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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