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阿栎多喝了几杯,睡前忍不住感叹一句:“早知道就留在玉宁了,这种地……”
“阿栎,别胡说。”阿绫适时打断他,毕竟隔墙有耳。
“是。是我又不谨慎了……不说了,快睡吧……”
阿绫替他抽掉发髻上的素银簪,脱了鞋,盖上被子,悄悄叹了口气,其实阿栎没说错什么。
虽然他从小颠沛,早适应了既来之则安之的生活,但来到这里还是不免后悔。京城与想象中大相径庭,他兴致勃勃而来想要一探究竟,可这天下人都心向往之的繁华之地,似乎只有无穷无尽的规矩与束缚。
玉宁府里虽也有贫富之分,人却大多活的惬意自由。
哪像这京城,天潢贵胄,达官显贵与普通百姓,却由一圈一圈高耸的城墙门楼隔开来,并不互通。
权利的最中心是皇帝后妃皇子公主们所居住的宫城,前庭除军机处等要地,还设有担负衣食住行之责的造办处,御茶膳房,等皇家专属机构。
向外扩张一层城墙,则是皇亲国戚达官显贵居住的皇城。皇城内王侯将相府宅林立,虽囊括秀丽的湖光山色,闲杂人等根本不能擅自行走,更不可无故接近皇家祭祀所用的太庙,社稷坛与蚕坛。阿绫他们的活动范围无非是几家食肆酒馆罢了。
而皇城再外头一圈,是文武百官,朝廷的各部各寺所在的内城。六部五寺,翰林院皆设于此。
至于小官小吏以及真正的平头百姓,市井烟火,统统被高耸的塔楼城墙隔在南边,那里叫做外城。
阿绫在黑暗中叹了口气,就连这些也统统都是道听途说。他不像孔甯,父母家人就住在外城,每月初一十五可出城放风。
来此的两个多月里,他日复一日,天不亮便起床,收拾妥当后沿着同样的路线入宫上值,而后寸步不离造办处的院子,直至下值,原路返回。
早知如此……何必……唉,算了,不想这些有的没的。
阿绫翻了个身,听着阿栎均匀的鼾声入睡。
转眼,造办处的院中栽的紫藤老木抽芽开花,一树摇曳,阿绫的绣架搁在二楼窗子旁,抬头恍惚一算,这都五月了,京城花期要比南边迟上半个多月。
“阿绫,别忙了,下头叫我们呢。”孔甯拍了拍他肩膀,“淑贵妃娘娘宫里掌事的涂公公来了。”
阿绫心一沉,放下手中针线,先前来的明明都是小宫女和小太监,怎么今日掌事公公亲自出现……他小心翼翼问道:“册封礼不是过了么……这是,出什么岔子了?”
“看着不像,赵主事眉开眼笑的,应当是来封赏的吧。”
果然,正厅赵主事面前聚了一排十几个人头,金匠玉匠织匠绣匠一字排开,门前一颇有派头的宦官正慢悠悠来回踱步,着檀褐色,是个六品掌事。
见人齐了,赵主事对那人行个礼:“涂公公,就是这些人了。”
涂公公转身,目光跟随介绍一一扫过众人,身旁有小太监挨个替他封红包,说是娘娘赏各位办差尽心。路过阿绫阿栎时,涂公公原本有些敷衍的笑眼倏忽一睁,随即一笑,开了金口。
“听说自古玉宁府出美人,不想连小子们居然也生的这么水灵。几岁了?几时来的?我上次来这造办处还没瞧见你呢。”涂公公踱到阿绫背后。
阿绫见他看的是自己,便规规矩矩答:“回公公的话,过两个月十六,我们是正月十……!”
不想那涂公公不等他说完,竟一把轻掐在他屁股上。
阿绫后颈的汗毛倒竖,未及多想便啪的拍开那只手,一蹦三尺远,登时脱口而出:“你干嘛!”整套动作一气呵成。喊完他自己也愣了,毕竟长这么大,还是头一回被人掐屁股,竟还是个太监,他没有丝毫心理准备。
话音一落,不远处敲敲打打的匠人们都停下了手头的差事,或惊恐,或意外地盯着他,涂公公兴许是没料到会遭此反抗,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眼见是下不来台了。
一旁的孔甯见状,忙上前一步凑到涂公公跟前:“公公,他年岁尚轻,且才入宫,不大懂规矩,您可多担待……卑职日后定多多提点他。”说完,狠狠剜阿绫一眼,连带着赵主事都跟着一同赔罪。
阿绫见状忙忍下浑身不适,躬低了身子。
那涂公公冷哼一声,留下个白眼,扶着孔甯伸出的手,迈出门槛,还顺带在那殷勤的手背上黏糊糊揩了一把,看得阿绫粟皮炸了一背。
待他走远了,阿绫和众人一同直起腰,站在原地抹了一把额角的汗,只见赵主事心事重重地叹了口气,什么也没说,只挥了挥手打发他们。
他悄悄与孔甯问道:“赵主事也是正六品吧……一个掌事公公,竟也这么大官威么……”
“那得看是谁的人。淑贵妃娘娘如今圣眷正浓,她宫里的人自然是要摆摆谱的。”孔甯叹了口气,“他可是娘娘的心腹,日后你可要小心,万万不要再开罪于他,到时可没人救你。”
“可他刚刚……刚刚……”阿绫一想到那蓄意一捏,顿时有些反胃。
“我知道,他是有那么些……唉,不过你个大男人,被他摸一把又不少块肉,忍着便是了……况且他若真对你青眼有加,后头有你的好处呢。”孔甯不以为意,似乎顶有经验,“说不准,娘娘宫里的活会多派些于你,到时候还怕没恩赏么。”
……
阿绫皱皱眉,他本还有些感谢孔甯替他解围,可这么看似乎又不是那么回事:“这……也是规矩么?”
孔甯坐回自己的位子上,捏起一条细细的金丝一弯,转脸拿意味深长的目光打量他:“不是规矩的规矩,何况也不是谁想遇都遇得上的。”
不是规矩就好。
不是规矩,就算不守也不落人口实,顶多是少些差事,少赚些赏钱,这青眼不要也罢。
可他还是将这宫里的人际想简单了。
不出五日,那涂公公又亲临造办处,点名叫他到跟前。
原本阿绫以为自己会被找晦气,不想对方竟不计前嫌,还乐呵呵委了新差事给他,说是娘娘缺个台屏,要别致些的花鸟图。
“书绫啊,这多久能绣好啊?”此次涂公公倒也收敛,只拍拍的肩,顺带捏了一把手臂。
阿绫心中一抖,堪堪忍住不适:“半月便好。”他本想说八日,可这先头一开,怕是会得罪其他几个绣匠。
“那好,半月后我再来找你。”说完走得干脆利落。
难不成……上回还是自己误会他了?那仅仅是个无伤大雅的玩笑,无意冒犯?
宦官多出身悲寒,若不是走投无路,谁会进宫自毁身体当个阉人呢……混到如今的地位也不知吃了多少苦头。
念及此,阿绫不禁过意不去,对这差事更上心。
他试着揣摩主子们的意思,贵妃娘娘风头正盛,既开了口,便不会想要个普普通通的花鸟图。
他仔细查阅典籍,妃再受宠也还是妃,凤凰不能乱秀……那绣只孔雀好了。
孔雀既是吉祥鸟,又是爱情鸟……孔雀配……牡丹吗?寓意富贵吉祥……啧,似乎还是有些落俗了……
下了值,他与阿栎回到住处,从柜子里取出包袱摊在桌上打开,从一摞书中翻找到沈如交给他的《绣典》与《刺绣纹样考》。
坐在桌前翻了才没两页,便有人敲门。
孔甯提了一篮红到发紫的李子:“主事给的,叫我们每人拿两颗尝尝鲜,咦?这是……”
他伸手就往包袱皮里摸,阿绫眼疾手快,先他一步,自然而然将锦布一盖,遮起了那只随身携带的白玉簪,粲然一笑:“你吃过了吗?酸不酸?”
孔甯收回了扑空的手,转而捏上一颗李子:“还没,刚分完,剩下这几个我都拿过来了。那簪子好漂亮……是你的?”
“啊?嗯。”阿绫收包袱进柜子,岔开话题,胳膊肘在桌上抱怨道,“娘娘只说要花鸟,也不知她喜好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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