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余惊诧,“不要钱?”
梁阁点头,“嗯,我外公给的,不要钱。”
这块平安无事牌从梁阁三四岁开始戴,一直戴到上高中前,是块顶顶好的带皮色的籽料玉牌,找名家雕了个牌头,他外公亲手戴上他脖子上,祈望他平安,顺遂,如意。
这是不要钱吗?
祝余满脑子都是艾山那句话,脖子上像拴着一千斤,“被我弄碎了怎么办?”
这么贵,他要是弄碎了怎么办?
“碎了。”梁阁稍作思忖,说,“就当它帮你挡劫了。”
梁阁手心托起那块无事牌,低下去,闭着眼近乎虔诚地轻轻吻在牌面上,又抬起头,祝余对上他黑魆魆的眼沼,梁阁说,“不要怕。”
祝余有瞬间的眼热,他用力地点头。
“我会考好的。”祝余看着他,笑起来,“你去哪,我就可以去哪。”
六月暑气沉沉,八点已经开始热,高温像胶水一样黏在皮肤上,送考的家长在警戒线外站得乌泱乌泱。
祝余真正进到考场,开始第一堂考试,反而没什么波澜,心境很平和,也得益于鹿鸣高强度的考试训练,光模考就有十模,全按照高考流程。
他坐在那几乎忘记自己在高考了,像第十一次模考,而且题目也没有太难,至少化学就远没有方杳安出的难,每考完一科,他心里就更有底一些。
等到最后一科考完,祝余清楚地明白他的人生从这里开始,真正进入一个新台阶。
走出考场,热浪立刻涌上来,走廊上已经有人三五个聚在一起说笑,吵闹,对答案,商量去哪里旅游,好多人狂奔着涌出校门。
祝余也跟着急躁起来,他想快些出去,也有人在等他,他挤开人潮出去。
校门口聚着许多家长和亲友,举着很多条幅,有一条祝余看得非常清楚——“不管考得怎么样,爸爸妈妈都爱你。”
林爱贞等得火急火燎,一眼看到他,急切地上前抓住他胳膊,“怎么样满满?考得怎么样?题目难吗?都做好了吧?”
祝余恍惚片刻,笑着安抚她,很好,手感很顺。
他说着眼神上抬起来,往人群里顾盼,他看见梁阁高高挺挺地站在人潮中,还是那个清峻拔萃的模样,拿着手机似乎在打电话。
祝余和他视线对上的瞬间,梁阁对着手机“嗯”了声,同时手指朝身后指了一下,祝余懵懂地随着望过去,看到对面商场的外置大屏,在他目光抵达的刹那,“高考加油”忽然变成:
“不管考得怎么样,梁阁都爱你。”
大致只停留两三秒,转瞬就没了,但祝余清清楚楚地看见了。
他失神地立着,然后直直朝梁阁走过去,距离愈近他的心跳愈响,几乎盖过周围的人声,震耳欲聋,忽然趔趄了一下,仿佛不稳,假意绊倒般朝前摔去,他肆意地扑进梁阁怀里,清冽馥郁的,像落进一个春天。
梁阁轻轻搂住他,“毕业快乐,祝满满。”
第一百一十二章 尾声
八月。
A市的八月比六月更为燠热,太阳灼辣得烫人,几乎没有一点风。
露台热得待不了人,日间光照旺盛,耀得室内宽敞明净,客厅冷气宜人,骨瓷杯底磕着杯托不时发出些清脆的细小动静,有人在说话。
“藤校尤其MIT最青睐这些大赛得主了,内地要申MIT的本科offer多难啊,IOI金牌这么好的敲门砖……”
今年七月梁阁出国参加IOI,队伍成绩卓然,包揽全球前四。
唐棠倚在沙发上喝着茶和人聊天,对方也算是她同事,A大老师,同小区的,一块做过几次美容,也算熟络。唐棠对扯家常兴致缺缺,但客人上门了,总不能往外轰。
“他不去。”
“那你就由着他?”
唐棠懒得管,“省得以后说是我逼的,他爱怎样怎样吧。”
同事摇着头感慨“无心插柳柳成荫”,有时候放养的孩子反而比鸡娃的好,全看孩子个人。
唐棠不说话,但她可不同意自己是放养,她自认为在教育方面是极有规划的,琵琶,武术,竞赛,针对自主招生,特长加分,提前录取都能有路子。但看孩子个人这句她同意,梁阁确实没让她费多少心,小时候不说话装哑巴除外。
同事还在惋惜,卧室传来动静,有渐近的脚步声,唐棠支着脸眼神瞥过去,说,“叫人。”
同事一愣,看见过厅站着个男孩子,很高,极俊,应该午睡刚起,还有些没睡醒的样子,眼睑惺忪地半敛着,看起来阴郁又低压,他立在那,望过来时眼神清明了一些,低了下头,“阿姨好。”
同事笑着应“你好你好”。
“人家孩子你看看真是。”她凑近了唐棠,小声说,“好高哦,比他爸爸都高吧?得有一米九吧。现在孩子一届比一届高,我们那会儿一米八真是顶高的了,现在,个个一米八。”
两人又细碎地聊起来,没过多久梁阁又出来了,他似乎很快地冲了个澡,湿发黑漆漆的,用毛巾擦着头发往水吧走,一直走到冰箱前,他开了冰箱门,一手扶着冰箱顶,低着身,一手去拿冰过的电解质水。
唐棠就说,“冰箱里有什么吃的,拿过来招待阿姨。”
同时正说不用不用,梁阁就直起身回过头来,“阿姨喜欢吃甜食吗?”
“哦,都、都可以呀,我不挑。”
他说了个“好”,走进西厨,没一会儿就端出来了,他弯下身,眼睫一并覆下来,瓷底轻轻搁到茶几上,是一小块绿葡萄芝士蛋糕,碟子上各放着把小银匙,另有一个长碟,放着四枚芋泥奶酪球,极别致可爱地做成了雪白的毛绒小狗状,他低声说,“芋泥有点甜。”
人家孩子。
同事笑着应“好”并道谢,等梁阁进卧室了,又八卦地小声凑近唐棠,“谈恋爱没有?”
唐棠将一匙蛋糕送进口中,点头。
“是该谈,这么帅不谈多可惜!”
等梁阁再出来,又换了身衣服,版型宽松的短袖白衬衫和休闲长裤,他湿发已经半干了,手里拎了个大纸袋,打开冰箱,开始依次往纸袋里装。盒装的猫咪蒸糕,小羊椰蓉奶酥球,草莓熊果酱夹心曲奇……琳琅满目得叫人吃惊,差不多装满了一纸袋。他拎着袋子,边低头按手机边走到玄关,似乎要出门的样子。
同事出声问,“这么热的天,出门啊?”
外头太阳烈得光看着都烤人。
唐棠也问,“干嘛去?”
梁阁高高地立在玄关,收了手机,一眼望过来,薄唇抿一抿,虚虚朝后指了一下,“去,修电脑。”
啊?
唐棠看着儿子出门,露出些轻鄙的神色来,“瞧他那赔钱的样儿。”
鹿角园。
“我就说让你来试一下,我想你不是学电脑的嘛,满满可着急了,说梁阁是学计算机的,不是修电脑的!我知道呀,我就是想你成天和电脑打交道,可能也会修呢,对吧?你要是正好假期里清闲,就麻烦你来试一试嘛。”
祝余听他妈学他说话,莫名有些脸热,我有这么激动吗?
“阿姨就知道你会!不会也没事,阿姨见见你嘛。”
梁阁抬起眼,眉梢挑了一下,略有些羞涩又夷悦的样子,“阿姨想见我啊?”
林爱贞说,“嗯!当然想啦,你们读高中,我天天能见着,这等上了大学,天南地北的,连满满都只寒暑假能见着。”她嘱咐说,殷切地,“你们俩大学隔得近,那就多往来,不能生疏了。梁阁你没事儿多跟满满回来吃饭,阿姨见你就高兴,满满要是个女孩儿就好了。”
梁阁低下头,咳了一声,含混地说,“都行。”
祝余面颊倏地泛了层红,整个人都绷紧了,热得发晕。
等他们出门,太阳渐渐西沉,没白天那么热了,空气中仍残留着些酷夏的烷灼。
林爱贞的改变从高考放榜那天开始,她那种高度地敏感焦虑和神经质明显松弛下去。拿到录取通知书的当天她就大马金刀地带着祝余回了祝成礼老家,揣着录取通知书给祝成礼上坟,又是哭又是笑,要不是报道还得有通知书,她真恨不得烧去给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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