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回到房里,拿到手机才看见微信上他妈发的消息,“满满放假多睡一会儿,起来自己热热菜,吃饱了再学习。”
祝余坐在桌前吃排骨,吃到第三块时牙关颤动起来,他把骨头吐出来,一动不动地坐在桌前。
再去学校时方杳安找他谈了次话,这算很高的待遇了,因为方杳安极少找人谈话,照例没说太多,只简单开解了几句。却又叫他一起吃了饭,几层高的大食屉,摆出来的菜品丰盛奢侈各有珍奇,竟然还有药膳,“家里人送的,一起吃吧。”
期中考结束,鹿鸣今年的元旦晚会提上了日程,晚自习钟清宁去年级组开会,回来就动员,这次学校预留的时间不多,明显是不再准备大肆操办。
钟清宁说学校有意办一个民乐串烧,问班上有没有会民族乐器的同学,有几个女生举了手,但都谦虚地说,“上高中后很久没练了。”
原本大家对这事没太大兴趣,直到方杳安说,“梁阁,听你妈妈说,你会弹琵琶是吗?”
!
平地惊雷,所有人齐刷刷看向梁阁,霍青山和简希已经看好戏般笑起来。
许多人对琵琶的印象还短浅地停留在电视剧里青楼花魁弹的靡靡之音,诚然有许多男性琵琶大家,但大众认知里琵琶仍然偏向女性乐器,女孩子弹起来当然增气质,但男生弹琵琶怎么想怎么不伦不类。
尤其梁阁,那违和感直接升到极点,他气质太冷峭,和琵琶称得上格格不入。
敢死队艾山第一个拍着大腿乐起来,“真的假的梁阁?你是我们班花魁吗?”
班上哄堂大笑,祝余都跟着笑起来。
正在写题的梁阁抬起瞋黑的一双眼,阴鸷地觑着他们,班上的笑声十分识时务地熄下去了,祝余也不再笑了。
梁阁支着脸看他,“笑吧,让你笑。”
祝余不着痕迹地移开视线,他握着笔,觉得耳后一点点烧起来。
梁阁最后还是被选上了,可能学校也认为男生弹琵琶有噱头,梁阁在学校关注度又极高,长相也优越出挑,是个上上选。
冬天越来越冷,十二月寒意最料峭时A市下了场厚雪,夜里从窗外看过去白茫茫一片。祝余戴着冗重的围巾帽子手套下楼时,路上的雪还没被人工清扫完毕,绿化带的树丛上全是积雪,吸进一口气肺里都凉沁沁的。
走出小区大门,梁阁已经等在那了,他骑在公路车上,斜背着一个黑色琴盒,都不这么能瞧出装的是琵琶,跟吉他盒也差不太多,冰天雪地,梁阁就这么懒散地背着琴盒等他。
noip的成绩是在两周后出的,集会时广播里报了获奖名单,以成绩来看梁阁丝毫没有受到干扰,诚然鹿鸣noip从来强劲,但他仍然有一个优秀得骇人的高分,压过了附中,引得带队教练大夸了他。
散会后,人群里有人朝梁阁吆喝,祝余看过去,是这学期常和梁阁同行的那个戴眼镜皮肤黝黑的男孩子,叫孟访,他远远地朝梁阁举了个大拇指,咧着嘴笑出牙,“梁神,牛逼!”
所有人跟着看过来。
祝余站在梁阁身边,体会到一种难言的酸涩,仿佛自惭形秽。
项曼青预产期临近,某个周日祝余去医院看她。
项曼青很喜欢孩子,也很希望能有自己的孩子,高一刚开学那段时间常不在学校,频繁跑医院调理身体,也是盼望再度怀孕。
祝余之前也去医院看过她,因为流过产,家里很对她呵护,稍有小动静就来医院。祝余那时修新概念的征文,何进归极度不靠谱,他于是去问项曼青能不能当他的指导老师,项曼青正被养得无所事事,欣然应允。
当时项曼青笑他,“《橘子辉煌》?你到底多爱橘子?上次雕心杯那篇是不叫《给橘子的摇篮曲》?”
祝余给她拎的水果里头还就真有橘子。
“但这题目和内容都不错,视角新奇,也挺青春虚幻疼痛文艺的,评委组就爱这口,再稍微改改,我看可以了。”
祝余也见到了她丈夫,脸看着小巧俊秀,身量却高,可能因为行军习惯身形非常板正,祝余看着他就油然感到一股浩然正气。他人不太喜欢讲话,只对项曼青话多一些,几乎有求必应。
项曼青很高兴他来,她离了学校就半点不严厉,笑着说,“真想你多来,听说怀孕的时候多看看好看的人,宝宝也会更漂亮。”
“那您照镜子就行了。”
他似乎说错了话,项曼青笑淡下去,“我看镜子里就一个又黄又丑的肥婆。大数据真烦,好不容易玩手机,成天给我推怀孕相关。怎么有些人怀了孕还又白又瘦的,看着没怀一样漂亮?”
项曼青怀孕胖了许多,四肢水肿,也没有化妆,远不像以前一样凌厉美艳。
祝余急忙说,“没有的,您也很漂亮,是那种怀孕的漂亮,很健康很有生气。”
“还挺会说,其实我不在乎这个。”她低下头抚摸自己上隆的腹部,“我只希望这是个健康的孩子。上一次孩子没的时候,我真的……好难受,感觉心都剜去一块。你师爹抱住我说,没事的,以后还会有的,不要孩子也没关系的。怎么会没关系?”带着些轻微哽咽,“我喜欢孩子啊,都四个月了,胎儿都成型了,是被我害死的。”
祝余之前听人说起这件事,话里话外都是夸她认真负责,家长放心,是个绝对的狠人。她看起来那么干练美丽,好像所有事都能兜住,可她现在这样脆弱痛苦,对失去的孩子充满负疚。
可能因为孕期情绪波动大,祝余见她眼底泛起些温柔的泪意,却是笑的,“其实孩子好不好看都没关系,我只希望能是个平安健康的宝宝。”
祝余从病房出来,走在医院走廊,他想起初中答思政题,有个题说“天下无不是之父母你觉得是对的吗?”
当然是错的,人既然有好坏之分,父母怎么可能就没有好坏之分呢?
世上有多少种人,就有多少种父母。
但无论如何,林爱贞都绝不是一个坏母亲。他犹记得孩童时期,林爱贞最喜欢亲昵地蹭他的脸蛋,“香满满,臭满满,妈妈最爱满满”,像如今的项曼青一样只希望孩子能平安健康。
她当时年轻又漂亮,扎一个高马尾,像小姑娘一样喜欢可爱鲜艳的东西,丈夫说句什么,她就羞涩地笑。
后来呢?后来祝成礼病了,病得太重,下床都困难,工作也丢了,她用一个摊子撑起了这个家。
她变得忙碌,苍老,世俗,卑微却又顽韧。丈夫生病她可以离开,丈夫去世她也可以改嫁。可是她没有,她失去了深爱的丈夫,却还要日复一日地继续这种操劳,她只是在这种无望的日子盼望着“寒门出贵子”罢了。
又有什么错呢?
鹿鸣的一轮复习上得比新课还要扎实,浸没在学习里日子快得不真实,元旦晚会当天方杳安又给每个人发了小礼物,价格并不便宜。众人一致揣测——方老师的老婆是个富婆,以方老师的外貌条件来看,极有可能是真的。
祝余深以为然。
祝余今年再进礼堂明显能感觉出设备简陋许多,但节目质量仍然不错,主持人是夏岚和高三的一个学长。
去年因为彩排时早把节目看过了,没什么惊喜感,又因为要上台,全程都在紧张。今年体验倒不错,和同学坐在一起,互相分享零食,几对情侣坐在角落说悄悄话。
十班的节目仍然是舞蹈,不再是柔美的古典舞,热辣奔放吸人眼球,下面频频有人吹口哨。喻彤给新班级又写了个剧本,照旧包袱多又有趣,高中生本就是很容易被哄笑的一批人,热情又有活力,很给面子。
还有个高一的学弟抱着吉他唱民谣,是一首广为人知传唱度很高的民谣,引得全场大半跟着合唱,观众席有人说“好帅啊”。
祝余看了眼,这也叫帅?
艾山在后头吃着腰果问,“怎么还没到梁阁?”祝余又把节目单翻出来,对啊,怎么还不到梁阁?
他起身去厕所,出来时,过道里全是窜班的人。他只好绕路上三楼,三楼黑魆魆的没有人,走廊上架着台摄影机,正对着舞台。祝余还想,这么朴素一晚会要安置多少机位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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