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浔好计谋,也是真卑鄙。
这一切的一切,从头到尾都是一场骗局。
何至于此呢?他想。何必要玩弄他的感情呢?和他所憎恶的晏家人耳鬓厮磨,李浔不会觉得厌恶吗?
他裁下了两人相缠的头发绑上了红绳,盼求像寻常人家夫妻恩爱厮守,可他的夫心心念念的却都是要置他于死地。
他断断续续地吐出了几口气,眼前已经变得有些昏黑了。
父子、手足、爱人,他曾以为自己有,实则什么没有过,一切都如风中轻烟,转瞬不见。唯一的妹妹也死在了京都难明的夜。
天下之事,何其荒谬;人间之道,又何其残忍。
熬过了那一阵眩晕,李重华撑着桌案慢慢地站了起来,手上的玉环相撞发出叮叮当当的清脆声响。
他抬手垂眸看了一会儿,而后决绝地从腕上脱下,指骨被磨得生疼也仿若没有任何感觉。
几乎是没有犹豫,他就高举将那玉环砸在了地上,细脆的玉环应声而碎,上头细刻的玉兰不复从前完好的模样。
他看也不看,踩过了玉环的碎片就往外走,一边走一边将身上的红袍脱了丢在了地上。
李重华卒于盛元二十四年四月二日。
作者有话说:
这次确实很迟,我检讨一下,最近太忙了。
不出意外,下一章就是掌印的视角了。
# 落霞寒浔
第104章 【壹】忆
盛元二十三年十一月十八日,京都下了今年的第一场雪。
李浔总觉得大晏一年比一年冷,雪下得一年比一年大,或许世间的一切都会被风雪所淹没,所有爱与恨都将不复存在。
他在等待着这一天,可不是今天。
天牢又干又冷,他迈入的时候就嗅见了一股难闻的气味,炭盆中木炭燃烧时的声音被无限放大,却显得更安静了。
一个时辰之前,他跪在乾清宫下,高位上的是大晏最尊贵的人——大晏皇帝晏悯,殿中的门窗都紧紧地合着,光与风雪一同被挡在了外面,让人看不清晏悯面上的表情。
“李浔。”
晏悯的声音响起,带着帝王的威严与皇权在手的慵懒,吐出来的字很轻很慢,对于人命看得也很轻很淡。
“奴在。”他磕了一个头,这十多年来一直都是如此。
“夜长梦多,不宜久留。”
“是。”听到皇帝这样说自己的太子,李浔也并未有什么惊疑,此事本就是如此的稀疏平常。他只是垂眸佯装不经意地说:“陛下,昨个儿听说,大皇子户部尚书、锦衣卫指挥使一头在外面聚了一个庆功宴,甚是热闹。”
“庆功宴?”晏悯嗤笑一声,“庆的是什么功。”
“奴失言了。”他旋即回答,又道:“不过是从别的大人口中听到了一两句罢了,陛下知道的,大皇子对我素来不喜,他们之间的事情,并不能知道多少。”
皇帝沉默了半响,只是淡淡然地开口问:“有人说废太子一死,这江山、这王位就是大皇子的囊中之物,你怎么看?”
“奴哪敢妄论这些。”李浔笑着回应,做出了晏悯会喜欢的模样。“奴只知道,陛下才是奴的主。”
大抵是被他的回答给取悦了,皇帝哈哈大笑了几声,撑着换了一个位置。“如今宫中就只剩大皇子一个及冠了的皇子,他们会如此想也是理所应当。”
“那……可要做些什么?”李浔适时地问。
“那你以为呢?”
对于此事,他心中自然是有盘算的,只是不能明说,也不能教皇帝给发现了。
龙椅上的人久久都没有说话,李浔知道他心中在考量这件事情,也知道最终会得到一个令自己满意的答案。
亲生的儿子又如何呢?抵不过皇权二字。
良久过后,才又听得皇帝慢慢开口道:“最近大皇子行事较之从前确实轻浮了一些,有失皇家之礼,应当敲打敲打。”
这权势挣扎沉浮的名利场里,做就要做半人半鬼的东西,说就要说模棱两可的话。
李浔心中暗讽的一声,又状似不经意地提起。“昨个儿,奴在郊外捡着了一个人,当下便惊疑不定,这世上怎么会有两个长得那么像的人?”
“哦,这倒是有意思了。”皇帝轻哼了一声,实际已经默许了他这样的行为,李浔听得出。
而后话锋一转,复又谈起了烟柳看。“大皇子虽然比太子要争气一些,但现在还难当大任,你是朕最信任的身边人也是聪明的,朕容许你偶尔教导教导大皇子。”
“奴不敢。”李浔又伏地磕了一个头。
不过君臣二人心中自是明了,应当给晏鎏锦吃着苦头,虽然二人对于苦头的定义并不尽相同。
炭盆中炭火燃烧时噼里啪啦的清脆响声,将他拉回到了现在。
曾经的储君、如今的废太子,正身着一件单薄的里衣靠坐在墙上。墙壁上的小窗,透着外头一方小小的世界,飘忽的雪花从上坠下,寒风灌了进来。
李浔抬脚起步,又离牢房近了一些。
晏淮清看见他之后,扯了一个自以为讥讽的笑,问了他一声九千岁好。
这是他第一次细细地打量这个软弱无用的太子。一个从出生开始就已经被注定好了结局的傀儡、一个正人摆布了十多年却又不自知的棋子。
他和皇帝长得不像,和大皇子也不像,甚至和他那个体弱多病的亲生妹妹也不像。
他不像是晏家的人。
晏淮清长了一张很容易让人心软的慈悲面容。脸总是苍白的,目光总是悲悯的,身上像是压了几千斤重的担子,常常让人觉得疲惫而又沉重。
李浔不喜欢晏淮清这种任人宰割的羔羊模样,这是一个懦夫的象征。
几乎不用费什么工夫,晏淮清就被他说动了,看向他的眼神当中都带上了几分恳求,或许其本人并没有发现这一点。
“重华。”他喊了一声,这是他帮皇帝收拾先皇后最后一点遗物时的发现,最后他说:“从今天开始,你是李浔的李重华,不是大晏的晏淮清。”
从晏悯的棋子,变成他的棋子。
回到府中的时候,子卯正吆喝着大家扫雪,大抵是冷了,于是用力地搓了搓。
玉龙关比京都冷,但在玉龙关的子卯并不会如此。
“呀,老爷你回来了?”子卯走上前帮他扫了扫肩上的雪,“这雪突然就下了起来,你穿得这么少。”
他笑了一下,反手帮子卯身上挂的雪挥走了。“我不怕冷,你又不是不知道。”
子卯的手一顿,“唉。”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别为我挂心了。”他推了一下子卯的肩膀,让对方往前走。“今夜得劳累子卯叔你睡得迟一些,那人会来。”
“你说服他了?”
他晃了晃脑袋,“根本就没费多少工夫,哪里晓得如此轻松呢。”说着又刻意地重叹了一口气。“早知道如此,让他继续做太子也没差,耗费我的时间。”
“大皇子心中早有打算了,老爷你不给他那些,他也迟早是会下手的。”话说到这里,子卯又开始旧话重提了。“要我说,现在这样的日子也不错了,我们带着银两回到玉龙关,或是去其他地方也行,过半辈子的悠闲日子……”
他扶额长叹了一口,快走了几步把子卯甩在了身后。“省得了省得了,你就让我把眼前的这些事儿先做完,然后我们过好日子去。”
子卯不放心,追着他叮嘱。
李浔口头上应着,回到厢房就把子卯关在了门外。
房内的地龙没有烧,炭盆也没有燃,烛台未点,像是许久没住过人的破旧屋子,没有人气。他靠着门吐出了一口气,觉得累了就又闭了会儿眼睛。
但他在的地方,也理应是没有人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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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日后他从宫中回府,路过太平街身上的热毒忽而发作,比往日都要凶猛,烧得他浑身上下的皮肉与骨头似乎都要化开了,却又恰巧碰见了废太子一党的刺杀,被划破了手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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