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终大火燃尽,只炼成了几颗金珠,灰也没能落下一把。
主谋都处理干净了,那像柴源进这样孽党的“左膀右臂”,处理起来其实也不算困难。
雁音死后的第二日,天光还未大亮,晏淮清就下令让侍卫长带着人查封了云锦阁,又正正好好地撞上了想要出逃的柴源进,他的包袱当中带着一个模样精致的金乌图腾,还有当时挂在密室当中的玄色龙袍、法袍。
如此一来,人赃并获、辩无可辩。
而其余的孽党也在后续行动中被一一清理干净。
在后来的审讯当中,他们才发现,这群人对着前朝的金乌图腾有着近乎虔诚的信仰,也是前朝最忠实的拥趸。他们信奉着金乌的力量,认为这个形似太阳的图腾,能够给他们带来与天地相齐的长寿。
然而改朝换代之后,金乌也成为了历史的遗物,所以他们举众人之力,不顾一切地想要恢复前朝的荣光。
而雁音,与其说是他们的首领,不如说是容纳了他们所有人期待、希冀、信仰的,含着前朝皇室血脉的一个符号、容器。
到底是谁控制了谁、谁利用了谁,到最后也说不清。
总之在三月的春雨当中,斩首了孽党、叛贼无数。
鲜血如潮般染红了京都的土地,也轰轰烈烈地宣告了此事的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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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启二年四月初一,晏淮清和李浔在坤宁宫植下了一批玉兰树。
他二人搬了副桌椅,坐在院子里,日光透过树叶斑驳地洒在地面上,随着风轻轻晃荡,他们一边煮茶一边欣赏着满院翠绿的叶子,享受着仿佛是偷来的闲暇。
“沈将军自请再回上阳,他说那地方他待惯了,也将那里当做了自己的故乡。”晏淮清往茶盏当中倒了杯热茶,被泡开的茶叶沉浮在滚烫的热水之中,肆意舒展着。
从前没什么感觉,如今瞧着也有趣味。
李浔闭眸深嗅了一口茶香,却还是端着冷的灌下了肚,他回忆了片刻说:“上阳啊,那确实是个好地方。”
“与天相连的草原、满是星子的夜幕、悠然吃草的牛羊……重华得了空,可以微服私访一次,也可以好好地看看大晏的江山。”
晏淮清一顿,只觉对方这话说得怪异,可一时之间又寻不出错处在哪里。
他端着茶盏抿了一口热茶,任由茶叶清新的香气在口中漫开、染遍唇舌,满嘴茶香,他的心情也明朗了许多。
啜饮几口,又状似无意地开了口。“李浔……如今家国大事都已解决得差不多了,倒是能空出时间来谈谈其他的了,你……”
他话还没有说完,李浔倏地偏头看向了他,眼中带着笑,又似乎没有。
而后接了一句,“天似乎阴了。”
“嗯?”于是晏淮清不自觉地抬头看了眼天。
果真、果真,明明方才还万里无云,却忽地就沉了下来,那厚实的乌云也不知是被什么风吹来的,层层覆盖挡住了正暖的日头,就连吹过的风都有些阴冷了。
他最后也只得说一句,“这天怪得很。”
李浔很轻地笑了夏,没接话,饮了半杯茶后,半眯着眼睛懒靠在太师椅上,懒洋洋地念道:“偷得浮生半日闲。”
又说:“这样好的日子,以后怕是不多了。”
晏淮清蓦地一慌,未经思考地就俯身去拉住了李浔的手,感受到了熟悉的热之后,心中才微微地放松了一些。“会有的,往后有我在。”
他不善乱世带兵作战,可太平年间治国却还算擅长。
往后有他在,定然不会再让李浔像从前那般劳累了,也定然不会再让任何人欺辱他。
听着这短短的几个字,李浔也像是动容,直接偏过身与他额头对额头,两人的鼻息就在方寸之间纠缠相融。晏淮清颤了颤,只觉得身子有些发热。
“我相信,有你在大晏会更好的。”李浔说。
“海晏河清、盛世太平。”
这话不是李浔第一次说,可他不知怎得,这次听见眼眶竟然有些泛热。
而后,就又听见李浔说:“重华,李浔于人世间漂泊了一十七年,遇见你,是好运气。”
李浔羁旅他乡、晏淮清无亲无依,两人遇见在一起、纠缠在一起,哪怕是悬浮着,也给了彼此一个依靠,告诉对方,这人世间你终于不再是孤身一人了。
于是晏淮清也说。
他说:“人生跌宕,多数都是易碎的泡影,得李浔,是重华之幸。”
李浔维持着这个姿势看了晏淮清许久,忽然轻啄了一下晏淮清的唇角,却又在该缠绵的时候忽地拉开了距离,轻叹了声,“嗨呀,这凉风,怕不是四月也要飞雪了?”
升起的酸涩又被压了下去,晏淮清被引开了注意,便笑了笑。“那我们进去吧,来年玉兰总会开的。”
哪知李浔闻言却摇了摇头,“我想去看看晏悯。”
晏淮清面上的笑收了些,沉吟半响,最终还是阻拦。
亲友皆失,李浔想要和晏悯单独地算一笔账也正常。
可他又不免多说一句,“去吧,不管做什么,总归是有我在的。”
李浔点了点头,在东暖阁拿了什么东西就往外走了。
晏淮清看着那人走出坤宁宫的背影,心忽然重重地跳了一下,没由来地生出了些不安。
在东暖阁等了约莫一个时辰,骤然觉得越来越冷,他探头往窗外看去,发现竟然真的飘忽着下了雪。
心中一紧,突然想起李浔临走之前,是带走了希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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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许久未见。”李浔倒了一杯热茶端到晏悯的面前。
而被五花大绑在了那个刻满了小篆的石碑上的晏悯,自然无福消受。
“哎呀呀,瞧我,都忘了陛下如今不能开口言了。”他模样诚惶诚恐,即刻拉下了堵在晏悯口中的布团。“陛下恕罪啊。”
晏悯当下便开口怒骂,“你个贱婢!”
李浔面上的笑一收,即刻端坐了身体,又自顾自地啜饮起了茶水。
热的,还是不太习惯。
“枉朕这么多年对你的信任,当真是阉人无义、贱婢无情,你这没根的东西。”骂完,又怒目盯着李浔,阴恻恻地说:“晏淮清给了你多少好处,让你这样帮着他欺瞒朕、陷害朕?”
说完,情绪却莫名地压了下去,模样阴沉,不知在盘算什么。
李浔好整以暇地饮茶,并不着急,他有的是耐心。
片刻后,又听见晏悯说:“他给了你什么,朕愿加倍酬谢,只要你……”
“嘘——”他不爱听,便抬指贴唇,让晏悯噤声。
“晏悯,你可还记得玉龙关?”问完,他又兀自懊恼一番。“瞧我问的话,你当然还记得,那可是被你卖了两次的地方,那可是魏家军镇守了多年的地方,你怎么会不记得。”
而后又问:“那你可知道我到底姓甚名谁,又从哪里来的?”
晏悯眉头一皱,身体也绷直不少。
“我姓李,名寒浔,不是什么世家贵族,爹娘也不过是玉龙关普通的乡野村夫。”
“七岁之前,我的日子都算得上顺遂美满,可惜盛元七年突生变故,让我家破人亡,你猜猜这个变故是什么?”
李浔嘴角露出了一个夸张笑,眼中却并无笑意,“我们的陛下如此聪明,一定猜到了对不对?”
“哈——”他轻叹了一口,突生出了多说一些的想法。“盛元十三年,我再次离开故土,来到了京都,这一待就是十二年。
“无依无靠、满身的毒……我活得苦痛也活得艰难,每每午夜梦回,都能看到我阿爹阿娘还有妹妹将死的脸,于是便再也睡不着了,只能守着更漏到天明。
“十二年间,我曾数次将希声架在脖颈上,怀中也一直带着见血封喉的毒药,只等哪一日撑不下去了,便赴黄泉去寻我的血亲……但我一直活到了现在。”
“你猜我为什么活到了现在?”他撑着小几,俯身向前拉近了和晏悯的距离,一字一句地说:“因为我在等今天,我在等真相大白,能够手刃仇人的这一天!这便是我活着唯一的念想、唯一的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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