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8章 【柒拾肆】斗(中)
竟然是半年前就死于他剑下的雁音。
雁音长了张稚气未脱的脸,如黑曜石般的眼中总是带着些少年的狡黠,笑起来的时很阳光,总能不自觉地感染人。
李浔依稀记得,那时晏淮清刚进掌印府,平日里说话做事总是带着些寄人篱下的小心翼翼,对他和子卯也甚是提防,直到将小柳和小梅换成了他亲自取了名字的雁音和遥梦,才变得好了些,嘴角带笑的次数也多了起来。
那时,确实没人能预料到他是挑拨离间的细作,也确实没想到雪中送炭的火腿饼中竟然夹着蛊虫。
他分明看见这个人死了,死前癫狂的模样犹在眼前,皮肉都炸裂成了泥,腥臭的黑水沾满了希声,擦拭了许久才没了气味。
没曾想今日他又忽然出现在了眼前,竟然还是他们苦苦寻找的那个前朝遗党。
雁音落在地面上之后没说话,径直朝着登云阁而去。
不过往前走了没几步,就被埋伏在楼阁周围的暗卫给逼退了回来,却也不见慌张,只是手中的竹笛轻轻一扬,吹出了几个不成曲调的音符,接着,暗处又接连飞出了好些个身着白衣的男子。
他们体型与雁音相仿,在身体转动之间,李浔终于看清了那些人的脸。
竟然都与雁音一模一样,甚至脸上微笑的弧度都分毫不差。
他们在共用一张脸。
他们是他的傀儡。
不过与雁音相比,眸子却黯淡了许多,像是没有神魂。
如此一来,只要细细地观察,还是能够区分雁音与其他傀儡的。
然而他自己似乎也知道这一点,所以根本不给暗卫留下充足的时间观察。
被召唤出的傀儡立刻上前迎战,身形轻盈、出刀利索、拳拳带风,好似根本不知疲倦、根本不怕痛,刀剑刺在肌肤上留下血痕,也没有让他们的动作产生半点变化。
难对付,比外面的那群人皮傀儡要难对付得多。
那些像是人皮傀儡的半成品,是不人不鬼不好控制的怪物,而眼下的这些有血有肉,已经无限于接近真正的人了。
局势一旦开始变得混乱,就能给有心之人时间去浑水摸鱼。
傀儡数量多,好几个缠着一个暗卫,让他们实在分身乏术,于是便可见在打斗的间隙中,有好些个白色的人影从中钻出,朝着登云阁飞驰而去。
李浔也不急,对暗处做了一个手势,接着院中就重重地落下了好些个侍卫,他们带着武器对着傀儡直捅而去。战况扭转,暗卫也有了时间和精力去拦住那些漏网之鱼。
眼下好似已经成功地阻拦了雁音第一波的攻击,不过李浔知道,这些都是用来欺瞒他们的假象而已。
雁音还没这么蠢。
他在暗中与暗卫长交流,将自己的后续计划重复了几遍,随后轻踩上了琉璃瓦,又跃上繁茂大树的枝桠,最终悄无声息地到了没什么人看守的登云阁北边。
此处因为宫道狭窄、地形偏僻,且离登云阁比较远,所以没派什么人看守,而两方都像是默契地遗忘了此地,所以这里相较于其他地方而言,要安静得多。
偶尔有几个走岔了的人皮傀儡,也被这里看守的几十个侍卫给及时处理掉。
晚风拂过树叶的时候发出沙沙的声响,单薄的枝桠随着微风在轻轻地摇晃,偶尔能听见几声鸟雀的啼鸣,伴随着振翅时发出的震荡。
他足尖借力,轻轻地跃上了一颗繁茂大树的枝桠,借着葳蕤的树叶藏住了自己的身形,然后在叶片与叶片的空隙之间窥视着动静。
因为离得有些距离,所以很多声音都传不到他耳中,不过他相信自己的猜测,也有耐心去等。
一炷香之后,李浔才终于等到了他想要等的人。
先是附近的树叶不正常地晃动,接着是琉璃瓦细微的咔咔声,随后,他亲眼看见月色下泛起了一道不太明显的寒光。
下一刻,他足尖轻点飞跃了出去,与此同时抽出了腰间的希声,手腕一转便接下了那一刀。
险些被刺的侍卫一惊,猛地往后退了几步,又被绊倒在地,瘫坐着不知起。
李浔也不管他,希声一转、手腕一抬,将那利刃给挑了上去,看似动作流畅轻盈毫不费力,实际攒足了力道,逼得那人往后退了半步。
只听得低哼一声,接着就是熟悉的、带着几分狡黠的声音。“别来无恙啊,九千岁。”
“哦,不,现在该尊称唱道皇后千岁了。”
李浔收回了自己的剑垂在身侧,又正身站立,看着距离自己只有几步远的雁音。
雁音一身白衣胜雪,方才的竹笛悬挂在身侧,此刻手中握着一把短剑,而晏悯被他五花大绑拉在了身后。
“别来无恙,雁音。”他还了一个笑。
“我是真没想到威名远扬的九千岁,最后竟然甘愿雌伏于男人的身下,做一个有实无名的皇后。”雁音用着很拙劣的手段挑衅着李浔,不知是不是想看他失态,还是想拖延时间。“也真没想到公子竟然对你用情至深,我好不容易才帮他做上了皇位,最后竟然便宜了你。”
说到这,雁音微微偏头,抿着唇似乎有些羞赧地笑了一下。“不过你与公子能有今日,也得感谢我才对,那对鸳鸯蛊虫,我养了很久的。”
听他这么说,李浔还真的双手抱拳作了个揖,“好,那李浔多谢于你。”
于是主动挑衅的人挑衅不成,反倒让自己的脸色变得难看了些。
许久,才阴阳怪气、不甘不愿地回了句:“你若是真的想报恩,便让我将晏悯带走罢,总归公子恨他,他也不是个好东西,我将他带走不是正合了你们的意?于你们而言,百利而无一害呀!”
他的声音抑扬顿挫,即使心下不快也总有那么几个字含笑,带着一股天生能感染人的少年气。李浔不知道对方从前是不是就这样与晏淮清相处的,不过雁音在话语、动作中,他又捕捉到了另外一个人的痕迹。
他长眸微眯,打量了雁音片刻,倏地问:“你是第一日与我相识吗?”
雁音微微皱眉,似乎是不知他在说些什么。
于是李浔继续道:“这是你第一次与我交易吗?柳因。”
柳因即是雁音、雁音即是柳因,虽然不知是使用了什么邪术,但从始至终这两人都是一人,不过借用了不同的皮囊与不同的名字罢了。
李浔与他二人都有过接触,也在暗中观察过好几次,不自觉地记下了一些小习惯、小动作,如今倒起了作用。
此话一出,雁音脸上最后一点笑也没有了,狭窄的宫道中又恢复了寂静,任由晚风拂过。
两人就这么沉默着对视了良久。
“啧,被你发现了,不过发现也就发现了,没什么所谓。”雁音说得很云淡风轻,但李浔看见了他握着短剑的手紧了紧。“天下皮囊众多,我想是谁便可以是谁。”
“可我更喜欢雁音这个名字,也更喜欢我现在的这张脸,名字还是公子给我取的。”
神情痴迷。
李浔微微蹙眉,不打算再继续耽误时间。
他握剑的手提了起来,手腕一转,瞬间直指雁音而去,对方的反应速度也很快,短剑一竖挡下了这一刀。而后李浔拉着剑,剑刃贴着对方短剑的剑身划过,又往后拉了几寸后,迅速往另一侧探去,雁音偏身险险躲过,与此同时也挥剑朝李浔而去,李浔向后折腰,轻松地闪开,接着抬腿踢向了对方的膝盖窝。
雁音躲避不及时,生生地受了一腿,闷哼一声却没有跪下,而是用短剑刺地撑起身体,一息后,他身子往后倾倒,快速地拉远了距离。
李浔并不给对方喘息的机会,将距离重新拉近又立刻握剑劈下,兵刃相接发出“锃”的剑鸣声。
一剑被挡又是一剑,钩、挂、点、挑、剌、撩、劈,几乎没有任何停留,丝毫不拖泥带水,每一次都使足了力道,逼得雁音节节向后。
直至背靠宫墙退无可退的时候,雁音的脸上才终于展露出了几分慌张和紧迫。
正是此时,李浔双手执剑竖劈向了阻碍在两人之间的那柄短剑,“铛”的清脆一声,短剑被劈成了两半,剑尖坠落在地,剑柄还在雁音的手中剧烈地颤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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