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方看向了他。
“那掌印又是如何,如何……”李重华一时之间不知道该用怎样的词,仿若世间事事李浔都能成竹在胸,不管遇见什么似乎都运筹帷幄。
他知道对方肯定掌握了什么,却没有想到几乎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
李浔像是盖在这天上的一张大网,他以为自己从网中侥幸钻出,其实尚在对方的圈定之内。
看他如何都说不出了,李浔帮他补完了后半句。“如何将这些事情摸得一清二楚?”
“哈——”轻笑一声,李浔说:“那就要问问我们的大皇子,明明是他的人,为什么有什么事都来跟我说了。”
这不算回答,李重华抿了抿嘴,他不想知道这些,他要明白李浔如何思考、如何布局,只有这样才能从中学习。
李重华不能再固步自封,不能再步晏淮清的后尘。
明明什么也没说,李浔却仿佛是从他的表情读懂了,对着他抬了抬下巴,漫不经心地说:“给我奉杯茶。”
李重华愣了一下,虽不明白对方为何忽然如此,但还是做了。
茶已经冷了,但李浔总是不太在意这些,所以没有让人沏一壶新的来。故而李重华握着茶盏的时候,只觉得自己的指腹冰凉,凉的皮肉都有些发麻。
李浔接过了他手中的茶盏,浅浅地抿了一口,但好像没有什么要喝的意思。
“跟在你身边的暗卫,你看到的东西他们自然也看到了,或许没有你看到的真切,但那些也够用了。”
是,这是一点。
这么久以来,李重华也注意到了这些,李浔对于事物的掌控,有很大一部分来源于他庞大的线人暗网,由此才能及时且准确地知道很多信息,毕竟即使一个人智多近妖也没有办法凭空臆想出事实来。
他垂眸沉思了片刻,觉得以自己现在处境很难完成这一点。
但是……他可以借李浔的嘴知道这一点。
这些日子,他也算是发现李浔对他的态度有了一定的转变,比他还是太子时的剑拔弩张要好了许多,起码能做到心平气和地交流了。
又或者说,其实是他自己对李浔的想法产生了某些改变。
原来他不是那么的不近人情、原来他不是那么腌臜狠毒、原来他不是那么两面三刀,他总有他的柔软在其中。
可厚墙倒塌了,他们也始终是站在河两岸的人,看得再清,还是终究隔着一道汹涌的水,谁也无法迈过去。
李重华记得这一点,一直都会记得。
“我离开之后,他们还在吗?”他问。
“你走了,他们自然也会一起走。”李浔答,“我也是去了小塘之后才推出结果的。”
“掌印如何推?”李重华自己是根据那个抓痕才得出的猜想,但李浔在那个时候应该是没有看到这些的,准确而言,或许李浔一直都不知道许萍身上有。
“看一件事情的时候,不要被情绪裹挟住。”李浔对他说,“有人死了,那在场所有人都是凶手、也都不是凶手,包括你我。
“她是怎么死的、在哪里死的,你要先看这些,然后再想想如果你是那个凶手,你要如何做才能让她在那样的地方那样的死去。
“千百种人有千百种杀人的手法,可放到眼下的场景里,千百人都会有避无可避的必须要做的事情。
“你要想到这个。”
李浔说得很详细、很直接,李重华几乎是在一瞬间就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许萍的养娘是在小塘被害的,其模样是非常典型的溺死的状态,所以并非是抛尸入塘。
小塘旁边有很宽的一圈泥地,原先是用来种着花花草草的,闲置了许久自然无人打理,那地设宴也用不上,就无人管顾了。
雪化了之后泥地就变得泥泞,有什么人走上前去都会沾染上。
而不管是在其他地方弄晕的再丢入塘中,还是直接在塘边厮打后推入塘中,都无可避免地要踩到泥地上,否则无法成功。
彼时李重华带着情绪下意识地去怀疑晏鎏锦等人,也自然不会怀疑哭得那么歇斯底里的许萍,所以自然而然地忽略掉了这些信息。
许萍后来也肯定是反应过来了这点,所以才会去换了一身衣服。
而这个行为,想必也让李浔更加坚定了她是凶手的想法。
不,不对。
李重华一顿。
早在之前许萍和她的养娘就去过那里,也可以说是那个时候沾上的,李浔也知道这一点,如果仅凭这一点就下定论的话,未免太不严谨。
于是他也这么问了,“掌印知道的,她们起先在那里密语,沾上一些泥土理应也正常。”
“确是如此。”李浔笑了一下,带着几分微不可查的赞赏。“所以我也没有仅凭这一点就判定。”
“任何时候都不应该这样。”
李浔终于托着茶盏灌了一口茶进去,那茶或许已经凉透了,沾染上了这寒冬的凌冽。
“重华,一个人的眼睛能够告诉你很多事情。”李浔喝完了那口茶,忽然就靠近了他。
茶是冷的,但鼻息是热的。
听着这个话,李重华不自觉地收回自己的眼神闪躲了一下。那现在呢,现在对方又是否能够从他的眼神中看出什么来。
临到头,李浔的话锋又一转。“当然,有些人惯会伪装,也不要太相信你的眼睛。
“不过当时许萍姗姗来迟、头发散乱,她直冲着刘梅而去,此处可疑。
“她神情惶恐、悲伤又无措,情绪复杂值得思虑。而她来了之后侍菊的模样有变,最后竟然昏厥了过去。”
李重华皱了皱眉,李浔说得东西有些悬浮,不是可确切用来证明的东西,难免会代入个人的臆想在其中。
他这么想的也就这么问出了声。
哪里晓得李浔听完之后有些无奈地笑了一下,“这不过是第一时间的推测罢了,又不是要断案,无需你拿出人证物证。
“不要太相信你的眼睛,也不要太不相信你的眼睛。
“我要做的是得出一个假想猜测,而后思虑下一步该怎么做、再下一步该如何布局。至于断案,那就在番子搜集完证据之后交由宁渊,或是司内。”
李重华明白了对方的意思,但心中仍有顾虑。“倘使猜错了呢?”猜对了就是李浔如今的运筹帷幄,猜错了又当如何?
“所以在你猜的时候,就要想好猜错了要如何。”李浔答道,“倘若真的不是许萍,我会如何呢?”
李重华张了张嘴,没说出些什么。
李浔也没有要他的回答,“不是你,不是我,不是东厂,那就不会如何。
“猜对了、捋清了,我可以救许萍一命。猜不对、捋不清,或许调查清楚我还可以救她一命。
“但不管对或者错,你与我都不会有什么损失,这就是我能承受的结果。”
“此事确实如此。”李重华细想了李浔的话,发现确实如此。
“不,不仅此事。”李浔慢悠悠地摇了摇头,“做任何事都是如此,大胆地去猜,想清楚了后果就不要怕失败。”
“若生死攸关之事猜错了呢?”
“所以就要小心去做!”李浔这句话语气轻飘飘的,但又掷地有声。“猜了是许萍之后,我就唤人去查,查今夜她都做了些什么、见了什么人,查刘梅为何来此、与何人有恩怨,又催着晏鎏锦把宁渊和仵作请了过来。”
“还有……”李浔看着他,“当事情发生的时候,你可以说话,但不能参与争执,你永远都要站出来,作为局外人才能看得清楚,也才有时间去做些什么。”
原来如此,竟是如此。
李重华刹那间悟了。
在司内和赵磐争吵的时候,李浔一直没有说话,他原以为是对方不愿意自降身份去做这样的事情,现在才知道对方是在布局。
后来东厂的番役来得那么快,想必也是他在那个时候暗中下达的命令,以至于后来能够掌控住全场,先晏鎏锦一步调查出来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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