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忽然感觉到了慌张,浑身控制不住地一激灵,屏息凝神地慢慢地转身。
站定之后才发现,他的身后早已不是他集结带领的士卒,也不是与他同一派的朝官,而是那个邬修明宣称在寝殿中休养生息、他们认为遭遇了不测的新帝晏淮清。
这一切的发生,也不过在只是几句话的时间。
“你——”
钱子轩心中有鬼,见到这一张脸自然像是见到了什么阎罗殿上的鬼怪,当下就颤了几颤,而后步子不稳,退后一步靠在了门框上。
“钱侍郎好大的胆子,竟然敢直呼朕的姓名。”这是晏淮清开口说的第一句话。
他的脸色是苍白的,神情恹恹又透露出一股怠倦之意,确实像是大病了一场,然而眼神又冰冷刺骨,带着如锋刀般的锐利,直直地往钱子轩的身上扎去。
“动手。”
话音刚落,晏淮清的身后就走出了一队训练有素的精兵,迅速地将在场的所有人都给团团都围住了,随后接连抽出锋利的佩剑,架在了这些反叛之人的脖子上。
在这个月色暗淡的雨夜,剑的寒芒,都几乎要灼伤人的眼睛。
攻守易形、局势逆转矣。
钱子轩,败了。
“陛、陛下……我……”钱子轩面上的慌张和惊恐不似作伪,说出的话也有些无语伦次,最后只拼凑出了一句。“你不是不在宫中吗?你不是应该已经被邬修明控制了,病得快死了吗?”
晏淮清垂眸抿着唇笑了一下,做羞涩腼腆之态,却藏着讥讽蔑视之意。
“现在是怕的语无伦次了吗?”他往前走了几步,身后跟着的是身着甲胄、装备精良的侍卫,手时刻摁在剑柄上,坐着抵御敌人的姿态。“钱侍郎做了些什么,怕成了这样?”
这个时候钱子轩才意识到了自己的失言,身子油哆嗦了几下,全然不见方才得意之色。
“以为朕被太师谋害至卧病不能起,抑或是被太师强行送出了宫中了?所以你想要趁这个机会起兵谋反,让江山易主,是这样吗?”语气和神色是淡淡的,可说出的罪名却是足以诛九族的。
晏淮清觉得自己这个时候也许可以向李浔学习,说一些讥讽的、踩着人痛处的、让人愤怒却又无力反驳的话,可他想了想,发现自己在这方面实在算得上匮乏。
于是只能反问道:“你真以为自己是一个聪明人了吗?”
当然,这个不算问题的问题,也并不需要人回答。
随后朗声道:“吏部左侍郎钱子轩带文官几十、武官几十,领精军、携重甲擅闯乾清宫,其心可诛!现以谋反之罪押入大牢,择日再审。”
可也不知是哪几个字刺激到了钱子轩,就见他忽然直起身子,举直了手中握着的软剑,那剑刃直至被团团保护着的晏淮清。
“凭什么,凭什么?明明就差一点点了?我不甘心我不甘心!!!”钱子轩嘴中念念有词,眼睛突出开始变红,已成癫狂之态。
“我不要被打入大牢,我不想死,我还没得到泼天的权势富贵,我怎么能够就这样死了?我还没有报复那些看不起我的人,所以我不能死!。”说着,他竟然油往前走了几步。
“其实你也看不起我,对吧?你也认为我是寒门子弟,所以我轻如草芥,对不对?!我知道你们这些世家大族、天皇贵胄都是这么想的!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我不甘心这样的命令,所以我争取我又有什么错?你凭什么把我关入大牢!”
晏淮清听完了全部,也没有打断。
其实这些疯言疯语他也不必要理会,只是在听到争取二字时,还是不免多了几句嘴。“争取当然没错。”
做太子的时候他争取得到父皇的承认、做李重华的时候争取保住太子党一派以及他妹妹的性命、做到后面又争取想要成为一个不带枷锁的普通人……他一直都在争取,可最后都一一以失败告终。
人生正是如此,并非想做什么都能善终,多的是无可奈何。
他认清了这个现实。
“所以朕钦佩你争取的勇气,但这仍旧不能改变你失败的结局。”晏淮清说。
不过话到这里,便再没有什么好再讲的了。
于是他重复了一遍,“将人给我拿下。”说着,扫了一圈被刀架在脖子上的众人,淡淡然道:“一个也不要留。”
霎时,原本寂静无比的乾清宫中响起了哀嚎求饶之声,冤枉的高呼一声盖过一声,积在地面上的水被踩踏、被带起,像是颠倒了世界又下了一场大雨。
待乾清宫再次恢复安静之时,晏淮清走到了邬修明的身边。
“老师。”晏淮清作揖鞠了一躬,“此次辛苦老师了。”
“陛下。”邬修明伸手托住了他,“这是为人臣应尽的责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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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旬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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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这是西边儿传来的急报。”
“急报?”他即刻放下了手中握着的笔,“让朕看看。”
侍卫呈上了一卷裹得紧紧的布帛,他接过的时候一愣,感受了一下分量之后才徐徐拆开来看,里头的字端正有余而神韵不足,是韩元嘉的。
上头细细地写了这些日子以来他们领军西去发生的时候,着重地讲了在汉州的所见,又说大坝被炸毁,河水灌流淹没了整个下洼处的村庄,还说……还说李浔遇刺。
竟发生了如此多的险事。
晏淮清的心一颤,握住布帛的手渐渐收紧。
他刚想顺着看下去看他们现状如何,然而韩元嘉的这封信到这里却戛然而止了,落得个有头却没尾。
“这……”他愈发地担忧,韩元嘉做事向来严谨,怎么会寄一封这样的给他。
难不成是他们遭遇了什么不测?
他脑袋一空,倏地站了起来,“你……”正想对殿下的侍卫说些什么的时候,却感手中的布帛有异,他垂眸看了一会儿,而后才说:“你先出去。”
等侍卫出去之后,晏淮清才又重新将手中的布帛给展开。
他仔细地摸了一遍,发现中间留下的墨迹的地方和边沿略微有些不同,更厚也更软。
转了一圈,发现了细密的缝合痕迹,于是从怀中掏出了匕首,将刀尖对准了密布整齐的针脚慢慢地给挑开。那一面都给挑了个干净之后,才敢是确定这个绢帛确实有两层,而中间还夹杂着其他的东西。
掏出一看,竟然是另一封落着李浔字迹的信。
带着几分担忧不安往下读,看到第一行字时紧着的心才稍微放松了一些,对方说他没遇险、也没受伤。
只是这句话之后却洇了一团墨,不似是笔尖不慎落下的,反倒更像落笔者刻意涂改了什么。
李浔原先是想说什么呢?还是写错了字?
他猜不出来,只得继续顺着对方的字迹往下读,而后信里头提到的那些,便让他无心再去想其他了。
但越看也便越是心惊,汉州的百姓此刻如何、身在何处?更往西去,可还会有更多无辜之人遭受到南夷的欺辱?
他不敢想,但身为君王又不得不想。
而李浔在布帛之中又给出了一个提议。
“薛鸿远……”他低声念了几遍上头写的名字,脑中闪过了什么,忽地起了身对着殿外道:“将太师请入宫中,莫要让他人知晓了。”
传唤匆匆,邬修明来得也匆匆,行礼的时候还在喘气,额上也沁出了几滴汗。
“太师。”晏淮清下去扶起了人,“汉州出了事,韩元嘉他们也出了事。”
“什么!?”邬修明一怔,“那他们……”
晏淮清摇了摇头,“他们并无大碍,李浔会解决好的。”顿了顿,又说:“朕此次唤太师入宫,是想与太师商讨另一事。”
“陛下的意思是……”
“太上皇不理朝政、无心朝纲,故而起了别养心思的人并不在少数。朕从前……从前也愚钝,如今继位定不能服众,所以这一次……”晏淮清学不会把话说太坏,一直学不会,这次说到这里也还是停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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