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方明白了他的意思,立刻转述给了布日古德。
“她说次旦是她的父亲。”巴图和坦听完她的回复之后皱着眉跟李浔翻译,“南夷那群蛮子想要次旦给他们带路,所以把人给掳走了,现在不知所踪。”
一瞬间李浔便了然,一切皆因爱和喜,所以才会生出那样恨和悲。
“她还说她原本想要去找次旦,但是他们部落的人不让,又说其实是部落的人为了自保把次旦给献出去的,她让我们不要和部落的其他人联系,那些人都是坏人。”
正因为如此,今天下午她才会在听到其他人声音的时候那么警惕?才会在支开了人之后再回来找他们?
他沉默了一会儿。
“跟她说,我们会尽力找到次旦的,尽力带他回来的。”其实李浔也不太想用尽力二字,像是已经做过了某种假定,比如次旦可能会遭遇不测,然而他没有办法将话说满,因为李浔毕竟只是一个凡人李浔。
吃完东西后,布日古德就牵着自己的马、带着自己的狗,顶着浓稠的夜色回了家,说第二天一大早再来找他们,给他们带路。
而他们在草原上度过的第一个夜晚,也还算是安稳。
李浔原以为布日古德说的带他们去,只是给他们指个路,或者只是给他们带一小段路,哪曾想清晨睁开眼之时,却发现她带着包袱牵着马,坐在草地上吃干粮,旁边还趴了一条哧呼哧呼喘气儿的狗。
简单地整理了一下自己,他走了过去。
对方看见后,就掰了一块儿馕给他。“你,吃。”几乎是带着几分强硬地塞到了他的手里。“坐。”
他挑了挑眉,没有拒绝这小块儿馕,但也没有继续坐。
将馕丢进了嘴里,嚼了三两口咽下,随后指挥着让还在休息士卒的起了来,又下令用了早饭之后继续赶路。
关于为什么要跟着他们去这样的话,李浔没有问,因为他知道问也没有用,一如当年有人想要劝阻离开玉龙关只身去京都的他,也必然劝不回。
金钱、权势、地位、爱欲……如此种种皆能成为人倔强往前走的支撑,恨也能,本来也并没有什么不同。
待升起的火被灭了之后,李浔翻身上马,拔剑直指上阳之北,初升的红日在他的身侧泼洒着柔和却又耀眼的金光。
他高声道:“众将士,出发!”
作者有话说:
对不起大家,今天是短短的一章,因为今天真的非——常——累,周五会是长长长的一章的!
第143章 【叁拾玖】家
人活于世,是一场巨大的谎言,晏淮清在他成为大晏帝王这一年,在天启元年八月二十九这一天,再一次认识到了这一点。
他常常觉得自己要的东西其实并不多,母后尚在之时是一个拥抱,在冷宫之时是一顿饱饭,在东宫之时是太傅或父皇的一句肯定,在掌印府之时就是活下去。
然而就这么一点的东西,对于晏淮清而言,其实也很难得到。
就当他准备推开冷宫半合着的宫门时,才发现对墙有一个雕花小窗。
在冷宫的那么多年,他仔细地看过它,却又没有深思过,因为那小窗在从前,更像是砌上去的泥灰花纹,而非如今看到的一个窗子。
那花纹之下,也应该只是一面厚重的宫墙才对。
可如今怎么不同了?又怎么他从前没有看到过?
发现端倪之后,晏淮清几乎没有犹豫,即刻就绕着那面宫墙开始走,边走边握着自己手中的伞敲敲打打,同时伏在墙上听声音。
很厚实,像是实心的墙,甚至让他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的错觉,才会将灰泥花纹看成了雕花小窗,然而在敲打到某个地方之时,他终于了一声不明显的、闷闷的空响。可声音也依旧厚重,这确实教人难以分辨,容易让人忽略。
晏淮清的动作一顿。
这墙确实是空的?那门在何处,又该从哪里进去呢?
密室一间接着一间,门打开了一扇又一扇,每一次都会教他意想不到,那这一次又藏着什么经年的秘密?
晏淮清熟练地开始在这间密室的周围摸索,并且触碰那些看起来可疑的砖块,然而这一次却并不像往常那般容易,宫墙的每一寸他几乎都摸了过去,却也还是没有打开那扇不知藏到了何处的门。
他站在原地又将那道宫墙给慢慢地看了一遍,倏地额角一痛,忍受不住便撑住了头,脑中却又闪过了一幅画面,是许多年前飞入冷宫的那只彩雀、是晏鎏锦隔着斑驳的宫门笑看着他。
猛地吐出了一口气,晏淮清开始大步地往回走,心乱如麻,脑中也混混乱乱的。
回到那扇雕花小窗之前,他停下了脚步,默不作声地抬头看了一会儿,而后举起了油纸伞,朝着那小窗敲了敲。
砰砰两声闷响之后,面前平整的宫墙开始变化,慢慢地转出了一个可容纳一人进去的暗门。
怪不得,怪不得受宠的大皇子会跑到冷宫地界来,怪不得会有一只扑腾着不停向上飞的彩雀,怪不得晏鎏锦将他带出了冷宫,此后又不允许他再靠近。
所以有过的兄弟情深其实也是假,不过是在利益和秘密驱使下杜撰的谎言。
想来世间一切并非巧合,世间巧合又皆有缘由。
站定沉思半响,晏淮清摸了摸藏在胸口的那把匕首,下定了决心般迈步进了昏暗的密室中,心却跳得越来越快、越来越乱。
“仪君……下雨……太阳……”
隐约之中,晏淮清听到了一道熟悉却又陌生的声音,那声音带着经年累月的威严、却又含着傲慢与不屑。
晏淮清浑身一颤,抬手扶住了身旁湿冷的墙。
是晏悯,是他的那个父皇,不会认错的,这道声音。
他屏息又缓慢地往前挪了几步,走到拐角之处时看见了明黄色的衣角,更往前是模模糊糊却又鲜艳的红,像是新婚当日的喜服。
“仪君,你生的儿子像你,像你们魏家人。”
晏淮清这时听清了,全都听清了。
仪君,他母后的名。
他颤颤地吐出了几口气,让自己尽量不发出什么动静。
“不乖,不听朕的话。”晏悯嗤笑了一声,“但也确实是朕的儿子,有几分能力和手段。”
“不过仪君,朕能让你乖乖听话,能让魏家十万大军乖乖听话,还怕不能让他晏淮清一个黄口小儿听我的话?哈哈哈哈——”晏悯开始放声大笑,笑得近乎癫狂,笑声在密室中荡啊荡,沾着湿气阴冷地附在人的身上。
此刻那些所谓的帝王威严荡然无存,只像是一个索命的恶鬼。
“仪君,仪君,我们的好儿子马上就要去陪你了,和我们的女儿一起,你不会孤单的。”
说着,晏悯像是忽然往前走了一大步,张开双臂抱住了什么东西,同时密室中传出了脆物当啷碰撞的声响,还掺和着铁链相撞清脆的声音。
“魏仪君!朕爱你啊,朕是爱你的,你怎么就不听话呢,你们魏家为什么就是不听话呢,啊?”晏悯大声呵斥,仪态全失。
“当年你呵斥那群畜生,对朕说从此再也不会有人欺辱朕;当年你在马背上对朕伸出手,说前路再艰辛也会帮朕;当年你亲手挑出了全京都最鲜艳的红布匹,说要与朕成婚,这些你都还记得吗?”
“为什么你要变,为什么?!”
“为什么明明当初让你喝下了避子汤,你要生出这样的孩子来让和朕争权夺势?!”
“为什么!!!”晏悯歇斯底里地喊叫着,一摆手将面前的东西给扫到了地上。
由此他也终于看到了晏悯方才抱着的是什么。
是一团鲜艳得如浓血般的嫁衣,是一具被铁链锁着的森森白骨,是他晏淮清已逝的母后魏仪君。
这个密室就在冷宫的正对面,就在那扇斑驳的宫门的正对面,他在那道门缝后面看了很多年、很多年,却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日思夜想的母后,就在他触不可及的眼前。
晏淮清张大了嘴却失了声,在他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滚烫的泪就从眼眶中滑出,他浑身颤抖,然而神魂却像是早已从皮肉中分出,飘离飘离,飘到了很久很久之前去紧拥那个尚在人世的娘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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