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遇见了……李浔,大名鼎鼎、臭名昭著的司礼监掌印李浔。
李浔太浓烈了,他的相貌、他的脾性、他的爱、他的恨都浓烈,与身上那如血般的飞鱼服相互呼应,像是急风骤雨天,撕开了满城黑云、展露出了一角的红日。
他一时兴起地展臂抓住了风中的蒲公英,于是风雨便被隔绝在了指尖之外,滚烫的肌肤和有力跳动的脉搏不管不顾地侵染着一切,因此飘零半生的蒲公英终于感受到了动人的暖意。
李浔于他,亦师亦友亦是爱人。
教他为人处世之理、教他权谋相斗之技、教他君王明君之道,也给他体会了最真切的爱恨嗔痴,让他明白他并非一无是处、明白世间尚有可留恋之物……由是晏淮清终于成了人。
而孑然一身的晏淮清,也再次有了家人、终于有了爱人。
晏淮清想,时至今日,蒲公英还是没找到可以扎根生长的沃土,可根茎却长到了李浔的血肉中,用另一种方法获得了新生。
一个因李浔而起的新生。
想到这里,他笑了下,心中漾着暖。
他摁了摁自己发烫的眼尾,深吸了一口气后对着檐上招手。“带朕去找李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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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浔原以为这个除夕就要这么不明不白地过去了,虽说他本来也不在意这些,却又不知为何觉得有些空落落。
吹了一个时辰的冷风、喝了几坛子的酒,到后面也实在无趣了,于是便准备回坤宁宫等人散席,哪知这时候,在不远的屋脊上瞥见了两个赶来的人影。
定睛一看,竟是晏淮清,还有他那个曾经派给了对方,后面却不知道被关在了哪里的暗卫。
按照晏淮清的脾性,关押也一定算不上关押,指不定暗卫过了段乐不思蜀的日子。
还没等他搞清楚,那两人就到了他的房顶上。暗卫将人带到就松了手,兴许也知道自己得了些什么“机遇”,看向他的眼神竟然还透露着几分心虚。
瞧着那表情,李浔就知道自己是猜对了,指不定当初晏淮清起兵时还掺和着做了什么事。
“李浔。”晏淮清喊了他一声,声音有些哆嗦,估计是冷的。
一边喊还一边朝他走,琉璃瓦被踩得咯吱响。
李浔将视线移回了晏淮清身上,真怕这人一个不留神跌下去了,于是起身两三步向前将人揽入怀中,但眼睛看得还是那暗卫。
他哼笑了一声,“去找你弟兄们过个好年,其他的,年后再跟我细说。”
“是。”暗卫面上表情一喜,随后如轻烟般飘走了。
由是整个屋脊上就剩下了他与晏淮清二人。
“怎得来找我了,宴散了?”
晏淮清往他的怀里缩了缩,“年夜饭不能一起吃,守岁总归是要和家人一起的。”
家人二字听得李浔一愣,心里头倏地被塞了些又热又烫的东西进去,熨帖得很。“上头风大,可要回坤宁宫?”
“不。”晏淮清回绝得很快,拉住了他的袖子。“我再陪你坐一会儿吧,不打紧的。”
李浔拿他没办法,也不能夺了人兴致,只得将人紧紧抱入怀中帮着挡挡风,又坐回了琉璃瓦上。
这夜里实在没什么好看的,白日里堆积的乌云还未散去,月色黯淡,星子也找不出半颗,除了吹吹凉风,也寻不到其他的趣味。可这风对他来说能压热,对晏淮清来说就只有折磨。
“喝两口?”还有一坛子酒未开,喝下去暖暖身子也行。
晏淮清帮着打开了酒坛,却往他的手中一塞。“你喝,你先喝了我再喝。”
“你还怕我投毒不成?”他笑着,却又垂眸看了怀中的人一会儿。
随后李浔拎着坛口往嘴中灌了几口酒,酒没咽下去、坛也没递过去,只是放在了一边。而后一只手托住了对方的侧脸,一只手抚在了颈上,逼着让人转头朝向他,他自己也顺势压了下去。
和他不大相同,晏淮清的身子总是偏凉,哪里都是如此。
他撬|开了那半热不冷的,将这醇厚的酒顺着渡了过去。
而右手的拇指也已经压在了对方的喉上,感受着因为吞咽而不停的滚动。咽完后,他用指腹拨弄了几下,随后抬着口一点点印走了对方因吞咽不及时而流出来的酒。
“乖。”
鼻|息交缠,灼热与微凉相融,总会生出些旖|旎的心思来。
不过这外头天寒地冻,不是做什么的好时机,李浔轻啄了几下后也就直起了头。但晏淮清却不依不饶了,抬着上半身来追。
李浔半眯了一下长眸,卷过尖利的牙齿,恶狠狠地咬了一口对方,尝到了些铁锈味后,又附到对方耳边轻声说了句什么。
晏淮清一颤,耳朵烫了起来,也不乱动、也不说话了。
两人便这么相互倚靠着坐了一会儿。
又是一阵冷风吹过,李浔将人拢进怀中的时候,晏淮清忽然没头没尾地问:“倘若当初被打入大牢的是晏鎏锦,你会救他吗?”
李浔几乎是没有任何犹豫地就答。“会。”
怀中的人便继续追问:“那现在与你一同坐在这里的,也会是他吗?”
“会。”李浔还是这么答,但接着又说:“倘使你做的这些假设都是真的,那叫晏鎏锦的就是你了。
“你不会做出兄弟阋墙之事,又素来心软,所以才会对他不设防沦落到那般地步。他却不像你,他自负虚荣又懦弱自私,死之前都要说些好听的话来让他自己变得好看,实在虚伪。
“非要说,那便是:我会在那样的时候去救任何人,因为那是计划的一环,却只会和慷慨心善的你坐在这里,此般皆因情而起,无关其他。”
晏淮清哽了一下,他听懂了。
李浔才不在乎他叫什么、也不在乎他的相貌如何、更不在乎他是不是天皇贵胄东宫太子,李浔只是他的三魂七魄刚好投身到了晏淮清的身上,所以他才会爱晏淮清。
察觉到了晏淮清的情绪,李浔轻笑了一声,但不点破。
“回去了吗?”风又凉了一些,他便又问。
哪知怀中的人又是摇摇头,“再等等。”
等,等什么?
李浔想不出个所以然,只能给自己找些事儿做。
摸了摸袖口,发现对方去年除夕送他的唇脂还在身上,于是掏了出来。
此刻晏淮清正埋头在他的胸膛躲风,趁着对方看不见他,他便摸着黑,往自己的唇上随便抹了抹,感受到那糊了嘴的粘腻玉兰香气后,就拍了拍对方的背。
“重华,你来看看。”
“什么?”
待怀中的人抬起了头,他便撅着殷红的嘴印了下去,从额头到下颌,留下了好些个唇脂的印。
晏淮清迟迟地反应过来,先是抬手在脸上摸了一下,而后恼怒地埋到了李浔的肩窝处,将脸上的东西擦在李浔的领口。
李浔故意不让对方如愿,大笑着往后躲。
晏淮清没什么力气,前些日子在晏鎏锦那里受的伤也没好全,没一会儿就气喘吁吁赖着不动了。
但又要伸手扯着李浔的领口,“你过来,你过来,别动!”
李浔也笑够了,便坐直了身体,微微倾身将领口送了过去。“你蹭吧,我不躲了,左右是我犯下的错,我受着。”
“我又不是要罚你。”晏淮清抿了下唇,果真没有继续蹭,只是接过了那小瓷罐。“你抹得不好,又被你自己给弄花了,我再补补。”
李浔一顿,眼神深幽些许,把自己的脸又靠近了些。
晏淮清没看他的眼睛,伸手在瓷罐中蘸了不少的唇脂,玉兰香气被搅和得四处飘,一边往李浔的唇上抹,还一边说:“这味道,终究不敌你身上的。”
“嗯。”李浔应了一声,喉头滚动了一下。
恍惚之间,又回到了去年今日。
忽地,不远处响起了尖锐的鸣声,划破了寂静的夜空。李浔偏头看去,便是砰地一声,恰好撞见了绽开的烟火。
一道接着一道、一声接着一声,京都城亮如白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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