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京都最近的是甬州,甬州地小人少,但以砚台闻名,自古便有一寸甬砚一寸金的说法,是西边儿难见的富庶之地。他们外界的交流并不多,然而又处于关隘之地,想要深入西北之地,就必须得穿过甬州不可,否则要抢渡春河、绕山而行,这是个赔本的买卖。
李浔带着晏淮清的三千兵马,领着韩元嘉以及对方的两千羽林军左卫亲军,日夜不停地赶了十日,才到甬州地界,再有一日便到甬州城下的时候,他发现自己行军的队伍后头,跟了一个人。
与韩元嘉打了一声招呼,他绕到了那人的身后,直接将人从树后面拎了出来。
他哼笑一声怒斥道:“哪里来的小毛贼如此胆大妄为?”
语罢,举着希声就做出了往下刺的样子。
“是我,是我,老爷!”那人砰地一声跪下了,直接抱住了他的大腿。“我是念生啊,给你驾马车的车夫的儿子,以前叫做小虎,后来公子给我取了一个新名,叫做念生。”
念生哇地一声哭了出来,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说着。
“我不是你的老爷,你认错人了。”李浔说着,却把希声收了回去。“这里是行军队伍,速速远离。”他其实早就发现了这个蓬头垢面、鬼鬼祟祟的是念生了,只是眼下这个时节,不能认、也没有认的必要。
念生显然没有把他这一番话给听进去。
“老爷啊老爷,我们找你找得好苦啊!人都说你死了,但我不信,我爹娘也不信。”念生还知道分寸,知道就近的就是士卒,既扯着嗓子,也压着声音。“前儿个我在那城里头一看,嘿,那骑在高头大马上的不就是老爷你吗,赶忙就跟了过来,一刻也不敢停啊。”
李浔见着那快要沾在自己衣服上的鼻涕,一个用力就抽出了自己的腿,念生以为他要走,又慌里慌张地扑了上来紧紧抱住。
“老爷,我知道是你,我一眼就看出来了,那我还能认错人吗?”
“老爷你别赶我走,我爹娘说了,要不然我就跟着你,要不然我就在外头做个没家的野人,老爷你不能抛弃我啊!”
念生哭得那叫做一个动情,翻着白眼,身子已经开始抽抽了。
瞧着眼前这一幕,李浔觉得好笑,心中也难免动容。
“别哭了,丢人。”
念生就即刻收了声,伸手一把抹掉了脸上的泪水,闭紧了嘴巴却还在抽噎。
“念生,回去吧。”李浔说,“我活着还是死了,于你们而言,并无太大差别。”毕竟如今也领不着俸禄发不出月钱了。“你爹娘年纪大了,只有你一个孩子,总是得仰仗着你的。”
“那不行!”念生轴得很。“老爷你是不懂咱们心里头在想些啥的,反正我就是要跟着你,我爹娘也让我跟着你。老爷你放心,我就给你牵牵马拿拿武器和甲胄,绝对不会耽搁事儿的!”
说着,念生就站了起来,直接想要伸手去接李浔手里的希声。
“我掌印竟府教出了你这样一个泼皮无赖?”李浔笑骂一声,没让对方接剑。
面对着这不依不饶、死缠烂打的人,李浔确实没有什么好的办法,总不能将人给打杀了,最后也只能把人给留下了。
耳提面命地让对方稳着心,跟着他身边就行,别做其他的。
念生连连应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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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到了甬州城外,无人夹道欢迎且不说,就连城门都是紧闭的,连守城的将士也见不到半个。
按理来说,京都的文书应该先他们一步到了甬州,此刻他们兵至城外,正是开城门放行的时候,怎能是眼前的场景?
李浔心中有了些猜想,而一向稳重的韩元嘉面色也面露难色,骑在马背上与他遥遥相对了一眼。
彼此都沉默了半响后,韩元嘉扯着嗓子开始大喊。“喂——开城门,我乃京都而来的兵马,自西而去捉寇!”
连着好几遍,皆是喊了个空。
“这瘪犊子!”韩元嘉难得地低骂了一声。“竟敢如此怠慢我们。”
李浔心中嗤笑了一声,怕不是怠慢他们,而是怠慢晏淮清,这甬州巡抚李桥估计起初就不是太子党,所以如今太子继位,也打心底里瞧不上这个新帝,因此才会给这新帝派来的军队下马威。
他本就不是个讲究规矩的人,既然甬州巡抚李桥不仁,也休怪他不义了。
“我素闻甬州李巡抚是个忠厚之人,待人行事皆以礼为先,如今闭城门而不出,想必甬州已落敌寇之手,甬州乃我大晏宝地,我等岂能眼睁睁看着它改名换姓?”说着,他抽出了腰间的佩刀,指向了城门。
“众将士,攻,收回我甬州之地,解救甬州百姓。”
韩元嘉惊愕地看向了他,可也不过是片刻就明白了他的意思,垂眸,面上做出了犹豫之色。
“韩指挥使,还在等些什么?”他哼笑。“大是大非面前,岂能容指挥使这般犹豫不决?”
此话一出,韩元嘉咬了咬牙,也抽出了自己的佩剑,大喝一声。“上!”
军中战鼓在顷刻间被擂响,怒吼之声响彻云霄,黄沙被扬起漫开,紧闭的城门似乎都震得几震。
五千兵马说多也不多,然而若得良将,那攻下一座城池并不成问题。如此声势浩大之下,必然引起了城中之人的注意,眼见着登城梯搭了上去,又即将有士往上爬,城门上露出了一个脑袋。
惊恐地大声询问,“来者何人,来者何人!”
瞧着那穿着打扮,一顶角巾、一件长衫,是个儒生不错了。
“大胆南夷蛮人,竟敢占我大晏城池、欺我大晏百姓。”韩元嘉剑指那儒生。
李浔心下满意了不少,心想还算是上道,已经会顺着他的话往下走了。
那儒生缩在城墙后,只露出了半个脑袋一只眼睛,扯着嗓子大喊。“我不是,我不是南夷人!没有被攻下……”
韩元嘉怒吼一声,“还在狡辩!”
“多说无益,取弓箭来。”李浔手一抬,不过一会儿,念生就往他的手中送了一个一石重的大弰弓。“待我取其项上人头,以告被南夷伤及的大晏百姓!”语罢,他扯弓搭箭,微眯双眼盯着那城墙上的儒生,泛着寒光的箭矢对准了位置后,拈着箭的指节一松。
那儒生未反应过来,他弓中的利箭就飞了出去,以破风之势直指儒生的脑袋,那儒生惊愣在原地,竟然是跑也不晓得跑。
一众的人都停了下来,黄沙归于平静重新垂落在了地上,他们都只顾得仰头追着那支利箭。就见那箭在空中划出了一道圆润的弧,箭矢快速地转动着,最后叮的一声钉进了儒生面前的厚墙上。
“哎呀呀,被风吹偏了一些呢。”李浔眉梢眼角都带着笑,又将手中的大弰弓丢回给了念生。“真是可惜。”
“啊啊啊啊啊——”
儒生此时才反应过来,猛地后退了几步坐倒在地上,扯着嗓子大喊。“开城门,快给他们开城门!!!”
城门甫一打开,那儒生就慌慌张张地被人从里面搀扶着跑了出来,衣摆处还有可疑的水迹。一路踉跄,却还倔强地小跑到了李浔的马前,而后砰的一声跪下。
一边磕响头,一边求饶。“将军恕罪、将军恕罪啊!小官乃甬州通判刘恩,不知将军来此,不开城门也属实无奈,求将军饶命,小官……”
“嘘——”李浔对刘恩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聒噪。”
而后又说:“你们甬州的李巡抚呢?”
“巡抚他……”那刘恩哆嗦了一下。“小官……”
看着这刘恩支支吾吾的样子,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哼笑了一声也不再多问,只说:“带我入城。”
“是,是!”
他驭马跟在了刘恩的后面,就见韩元嘉也正有与他一道入城的打算,让他给及时制止了下来。
挡在了对方的马前,伸手搓了搓马有些偏硬的鬃毛,而后与韩元嘉对视上,他抬了一下下颌,示意对方先别入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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