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我走。”李浔步履稳健地朝着某个方向而去。
但李重华总觉得他憋着一口气。
不过他自己现在也好不到哪里去,身体又热又软,迈在冷硬的泥地上都像是踩在了柔软的锦被里,撑不住步子和身体,呼出的气也开始变得滚烫了,吐出时的白气挡住了他往前看的视线。
这附近确实有个不大的山洞,洞口有一些干枯的杂草,洞内是十分浓厚的干燥的尘土的味道,还有一股十分纯粹的寒意漫出,没有野兽生活过的痕迹。
李浔行事谨慎严密地在洞口撒了一圈的硫磺,又添了一些李重华不知道的药粉。在此期间,李浔没有说过一句话,甚至没有发出太大的声音。
李重华却受不住了,坐在山洞内的大石块儿上,靠着冷硬的石壁散热气,借着月色看着李浔的动作。
“掌印,是不是,雁音……”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见到对方往他的方向走了几步之后,就踉跄着半跪在了地上,右手捂着左胸口不住地喘气。
“李浔!”
李重华被这一下惊得清醒了不少,手在石块儿上撑了一下,借着力站了起来,而后费力地朝着半跪在地上的李浔而去。
好浓的玉兰香,源源不断地从李浔的身上漫出来,李重华觉得自己快要被熏醉了。
他没有力气弯腰了,索性直接坐在了地上,轻拂了一下李浔的肩膀。“你没事儿吧?”
李浔没有回答,他的呼吸声很是急促和粗重,仿佛在忍受什么巨大的痛苦,好一会儿之后才慢慢地抬起了自己的头。
对视上之后,李重华又被惊了一下,因为对方那漆黑的眸子此刻变得血红,从领口内蔓延出了朱砂般艳红的经脉纹路,又从双鬓处爬上了脸,像是两朵刻进皮肉里的、绽放到几近凋零的花。
像一只从黄泉路爬回来的艳鬼。
“李浔……”
李重华觉得害怕,但又产生了几分不可名状的其他的情绪,譬如心疼和悸动。
此刻的李浔是可怖的,却又拥有着复杂难言的美,一种野蛮的、零碎的、诡异的、痛苦的美。
奇怪,真的好奇怪,一切都开始变得奇怪。
然而当李浔掐住他的脖子的时候,他就什么情绪也没有了,因为他也理智全失了。
第64章 【陆拾肆】滚烫热泪
恍恍惚惚的时候,李重华能清晰认识到的东西很少,不过也有那么一些。
无法动弹身体和撕裂的疼痛时他最为直观的感受。
晏淮清是冷宫的皇太子,是不受宠爱的儿子,但晏淮清也娇气、也怕疼,磕着碰着了也会自己给自己揉揉,哄哄自己。
即使变成了李重华,这些也不会变。
身体那一阵撕裂的疼痛传来的时候,他浑身颤抖着几乎不能呼吸,什么都记不得了,就是眼前一片漆黑,但也还记得伸手去摸李浔。
“李浔,好疼。”
不过没有人回他。
疼痛教人刻骨铭心,但又时常会被其他的感觉给掩盖掉,当疼痛麻木了,就逐渐生出来其他的感觉,不过那个时候,李重华剩下的最后那么一点感知与理智也没有了。
他只知道自己要化成了一滩水、变成了一朵云、凝成了一片柳絮,在狂风骤雨的天气里被吹散、重聚、抛起又落下。
然后,然后什么也不剩了。
-
二十几年其实很长,但其实也很短。
李重华偶尔觉得那是弹指一挥间,又总是觉得每一天都可以算作一年。
他经历的事情不算多也不算少,有一件是一件,但人生的荒谬感会时常席卷他,让他迷茫、无措、不解。
譬如现在。
当他睁开眼睛感觉到浑身疼痛的时候,就意识到了不对劲,寒风吹过的时候才发现自己不着一缕,腿间粘附着什么东西,山洞内弥漫着熟悉且陌生的气味。
石楠花夹着玉兰的味道,让人作呕。
“李浔,李浔。”他念了几遍这个名字,没有人回应他,不过他要的也不是一个回答。
前半夜仅剩的那些记忆回笼的时候,李重华就被屈辱冲得头昏脑胀了,嗅着那样的味道开始浑身泛恶心,没有吃些什么东西的胃开始难受,想吐但什么都吐不出来。
李浔竟然敢,怎么怎么敢?
他艰难地从地上爬了起来,侧身看向躺在自己身边的人。
此刻李浔双眸紧闭、眉头紧皱,昏睡之前面上盘布的经络还没有退下去,每一寸肌肤都染上了绯红。
李重华艰难地吞咽了几下,眼眶开始发酸。他只知道自己每一块儿皮肉都在疼,只知道他屈人之下,只知道他最后的尊严都没有保住。
他是被丢弃在城北秃鬼山乱葬岗的废太子、是世人眼中司礼监掌印李浔的狗、是被他人在身下肆意玩弄的男宠。
唯独不是他自己。
双手抚上了李浔的脖颈,指尖感受着对方皮肉下跳动的脉搏,一下接着一下有力地冲击着他的指腹。
现在李重华满脑都只剩下了一个想法——就此杀了李浔。
杀了李浔就没人知道这件事情,杀了李浔他就不用再寄人篱下卑躬屈膝,杀了李浔他就可以带着泠河带她去天涯海角隐姓埋名……
手一点点地用力收紧,这些混乱的想法充斥着他的脑海。
直到李浔的身体忽而变得滚烫,灼烧到了他的手时,李重华才骤然清醒过来,迅速地松开了手。
他撑在地上不住地粗喘气,眼眶变红变热,觉得自己的灵与肉都被碾成了齑粉。
他不能,他不能。
李浔死了,晏鎏锦无人制衡就会随心所欲,彼时朝堂上会一片混乱,那些不愿意跟随晏鎏锦的清官贤臣不能幸免于难。
李浔死了,人皮傀儡这些和晏鎏锦牵扯上关系的案件或许会不了了之,那么有更多无辜的人会殒命于此。
李浔死了,晏鎏锦也不会放过他和泠河,身无一物的他如何能带泠河离开京都重新生活。
所以李浔不能死,哪怕发生了这样的事情,李浔都不能死。
如此宽慰了自己好一会儿,他才渐渐地镇定下来,也才想到了一件被自己忽略了的事情——李浔,是个假太监。
他摸索着往对方的那处看去,那物没有衣物的遮挡,就那么明晃晃地闯入了他的眼睛里。
一瞬间他像是被烫到了般迅速地闪躲开,不过又还是强迫自己去看那东西。待打量了个全,才发现确确实实是真的,与正常人的无异。
忍着嫌恶伸手去碰了一下,也感受到了温度。
司礼监掌印大太监其实是个假太监,想着这个,李重华无声地笑了一下。
这是一个惊天大秘密,那些恨意终于被压下去了几分,指腹在微微地发麻发烫。
时至今日,他的手中才终于握到了真正的筹码。
“阿娘……”一直躺在那里的李浔忽而开了口,声音轻飘飘的,不像是寻常的李浔。
他转头看去,发现李浔面上的盘根交错的筋脉纹路又变得更红了一些,似乎要涨开了。
而玉兰的香气更浓。
李重华循着那个味道,发现李浔裸露的左胸口处似乎有一个东西。他凑近了一些,借着薄薄的月光,才看清那是一个伤口,上头结了一层半硬不软的血痂,而香气就是从里头泄露出来的。
这是什么?他从未见过。
李浔的身上有太多的秘密了。
他伸手摸了摸,很烫。李浔却忽而浑身一颤,倏地坐了起来,睁开了双眼,还是如之前一般血红。
李重华吓了一跳,往后退了一些。
坐着粗喘了几口气后,李浔哇地一声呕了一大口血出来,血腥气瞬间漫开,比在篝火旁杀那些人和人皮傀儡时还重。
可远远没有停止,不过歇了一瞬,李浔又浑身颤抖着开始呕血,一下接着一下,仿若身体里的鲜血不要钱一般,最后半张脸都沾满了血迹,连成了串顺着下颌往下滴。
当李浔要软软地往下倒的时候,李重华下意识地接住了。对方也顺势跪坐着将头埋在了他的肩窝上,双手则无力地摆在身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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