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晃晃的日光下,零星出现在街上的人都穿着一模一样的衣服,不相识,则全部默不作声,僵着脖子划动四肢,向同一个方向举步。
袁木发现这个场景诡异且怪诞,但因它无处不见,所以无人发笑。
一路进到学校,走入教室,离上课时间不到十分钟,全班处于鸦雀无声的状态。
人不多,个个萎靡,头埋臂弯,倒在课桌上昏迷不醒。
袁木抢课前的空闲时间把桌面整理一遍,其余人堆书似山高,而他习惯只留一书一本一笔。
14:29,不断有人涌进来。
不过一分钟,空荡荡的教室神奇地被迅速填满。
铃声敲响,所有人都从书堆里露出头来,眼神迷糊,七歪八倒坐着,像被拖拉机碾过的稻地,全部勉强支棱着脑袋等待被收割。
拉开笔袋,袁木发现自己的钢笔不见了。
王成星最先察觉不对劲,自己的同桌在旁边一动不动,头发丝儿也被人按了暂停键一样。
“袁木!”王成星猛拍他的肩膀,“上课了!”
袁木转头看他:“王成星,你有看到我的钢笔吗?墨蓝色。”
王成星看一眼他打开的笔袋,恍然大悟:“昨天我用过,那会儿你去了老班办公室,我找不到人,就没问过你。”
“然后呢。”
袁木不止是看他了,而是盯他,眼珠黑沉沉的。
“然后……”王成星回忆,“然后我应该放回去了的。”
“嗯。”
袁木点头,扯开笔袋,撕出硕大的口,拉链不耐冲击力,滚落在桌面,他缓缓问,“那它现在在哪儿呢?”
平时的袁木不言不语,此刻,这种轻微程度的质问由他发出,相较竟有咄咄逼人的味道。
王成星愣住,心底升起一种世界失控的荒谬感。
座位是三人拼成一排,另一边的杨岚清忍不住说:“王成星,你昨天把笔留在桌上,没盖盖儿,被人撞到地上摔成两截,地上全是墨水,劳委丢到垃圾桶了。”
王成星条件反射地摇头,想说不知道。
杨岚清劝道:“那支钢笔我从小学就见袁木用着,你还是……你最好道一下歉吧。”
鸭子死到临头剩嘴硬,但王成星好歹活着,别人给出的台阶还是知道要顺势而下。
他吞吞吐吐,嗫喏:“那……我下课就找劳委,我们两个凑钱赔给你。
好吗,你别生气。”
别生气。
袁木想,自己好像真没怎么生过气。
他擅长遵守人类社会的规则与秩序,永远游离在易感情绪之外,坚持与绝对数量的人保持绝对的心理距离。
活在人群里,难免要付出异常多,才能求到人群外的清净。
可为什么——
数学老师忍他们许久,点了袁木的名。
他是她的课代表,却带头扰乱课堂纪律。
老师叫他的名字,他就站起来。
老师说站起来会遮到后面同学的视野,他就收好书笔走去后门。
王成星课后来找他道歉。
袁木看他牙齿抵舌头,上下嘴皮一碰,唇边咧起弧度,一个对不起成型。
他接着说,钢笔我周一就会给你,我会尽量找到完全相同的,你不要生气。
袁木不知道王成星是不是没有过领地被侵犯、心爱物被摧毁的经历,否则怎么会左右言之全是生气两个字。
明明是难过更多。
其次是困惑。
他笑,笑出清脆的声音:“没关系,不是很重要。”
王成星也如释重负地随袁木一起笑。
奇怪,说出对不起之后,每个人理所当然的,对别人口中的没关系深信不疑。
袁木扬起嘴角,又笑一遍。
下午第四节 课是自习时间,班主任来教室巡视一圈后,把袁木带走了。
不出所料,是数学老师马不停蹄向他告了状。
以此为引子,李学道单方面展开长达一个小时的谈话。
“你这双眼睛有股聪明劲儿,专注到学习上来,相信我,老师给你打包票,你以后不得了。”
李学道第无数次以这句话作结,使劲看了看袁木,自顾自点了点头,摆摆手让他赶紧回家吃饭。
袁木朝他深深鞠一躬,道谢,走出办公室,背在身后紧扣的手指松开,卑恭认真的表情懈下来。
其实他不聪明,也天生学不会一心一意。
学习是得分的工具,也是无聊生活的消遣物。
比不得别人百分百的热爱与努力,所以能在中上游的门槛边儿徘徊袁木已经十分满足。
方琼更是如此想。
她并不指望袁木飞龙入天,常常挂嘴边的是你千万别走太远,要留在我们身边。
由此更衬得李学道的期翼莫名其妙。
高一入学开始,李学道便热衷于找袁木进行深度的心理访谈,而袁木在访谈结束时鞠的每一个躬都是一次抱歉。
不得了到底是何种不得了。
袁木不好奇。
乌云铺成,天空掉雨了。
教室早就空无一人,袁木站去讲台环顾一圈。
结论是劳动委员忘给他留任务了。
课堂上被老师点名的同学,当天须参与值日,这是高二分班后定的规矩——然而只有一个人记得的规矩,并不叫做规矩。
李学道从门口路过,见他没走,问:“小伙子带伞没?跟我上车送你一程。”
袁木说一句不用了,又说一句谢谢老师,飞速抓上书包和伞最后说一句老师再见。
袁木溜出学校后挑了一条平日不怎么走的偏僻路,比大路近得多。
雨越下越大,他难顾及衣裤不被打湿,只能想办法加快速度回家。
路过湖边,湖旁有大片绿地。
除草工戴着原本用来防阳的宽檐帽,推着机器,冒雨进行收尾工作。
青草的尸体散发清香,在雨中若隐若现。
人的嗅觉因雨故障,好像鼻子患上近视。
这场味道被袁木带着拐进一条长巷,走至中段才散尽。
若没有烟味掺合,它们大概可以停留更久。
墙边站着一排青年,四五个,挤在细窄的檐下避雨。
他们叼着烟说说笑笑,用猩红的烟头互指额头,大声互骂操 你妈的,然后打作一团。
袁木将伞檐前倾,目不斜视地走过。
然后伞的边缘被拽住,他听见有人说:“把伞借给我们用用。”
如果是他那把蓝色格子伞,给也就给了。
可这是袁茶的,他不想欠她任何。
袁木将伞扯回来,拇指搭上按钮,“哗”的一声,长伞收拢。
一瞬间,他全身湿透。
雨打在身上是疼的,像钉子从天上扔下来,浑圆的那一头命中你,皮肉下的骨头也跟着颤两颤。
水淌在脸上,源源不断,有窒息感。
“什么意思哦?自己不用,收起来,就可以不给我们了?”
他们没有恼怒和凶神恶煞,都歪着脑袋笑。
五对一,是占据了制高点的恶劣逗弄。
袁木低了低头,把伞带扣好,说:“不好意思。”
其中一个人站直了,伸手扯他的书包:“那是不是得请我们吃顿饭,你哥们几个晚饭还没着落呢。”
有嬉笑的附和:“还有网费。”
有故意的作怪:“你这人脸真大,今天晚上嫖资也给你包了要不要?”
这就是袁木很少走这条路的原因,省时,但费钱。
今天破了例,但谁能想到大雨天的他们也不休班。
“说话。”
而袁木要走。
“我他妈叫你说话。”
黄衣服追上来,一脚踹他侧腰处,袁木弓背捂住外涌的痛感,半晌直不起身。
这一脚熟练、利落、不留情、毫无道理。
漠视生命和侮辱人格的行径,带给施暴者强烈快感。
袁木还勾着腰,凝目看他,捕捉那张脸上抽搐的得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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