裘榆实在不想和他同步调,走快了些:“不要说得好像假期很长一样。”
“是不长。哎怎么都开学了你还惦记这事呢,多想想高考完有三个月,亏不了。”黄晨遇跟在裘榆身边小跑,进教室前多问一嘴,“诶袁木怎么没和你一起?”
裘榆甩开黄晨遇的胳膊:“问他呗。问我有用?”
黄晨遇落后嘀咕:“靠,过年的炮仗没放完啊。”
裘榆到了座位没卸书包,扛了自己的课桌椅往最后一排的空旷位置走。黄晨遇都拿出政治试卷来准备好冲刺了,被裘榆这番弄得傻眼,连忙追人问:“你搬到这儿来做啥?”
“清净。”
“清——你嫌我吵吗?”饶是平日爱贫爱闹又不看重脸皮的黄晨遇,当下自尊也有点被伤到。
恰巧袁木从前门进。眼神有惯性,四目遥遥撞一处,这次裘榆先错开,低头对黄晨遇讲:“不是你。”
袁木刚进门发现裘榆离那么远了,反应好几秒,迟钝地认为还可以像黄晨遇一样问,不过他一不看他,他便醒过来。这样好,这样最好,做得很周到。
身后突兀的空位像被活生生剜没的,景象残忍。也是黄晨遇回来了袁木才惊觉自己一直在看它,被问手里拿着笔是不是作业没赶完,他摇头否认。至于什么时候坐下攥的笔,没印象,一系列动作是肌肉记忆叫他怎样做他就怎样做的。
黄晨遇站着挠头:“你要不去跟裘榆说说?裘榆说图清净,我觉得是狗日的王成星。他也不怕李学道啊,看那态度怕是暂时不回来了。”自顾自噼里啪啦讲一通,插着腰和袁木一起审视,“中间这位置空着是不是有点难看?看着有点难受。”
“要帮你移到一起去吗。”袁木只是问。
高三的第二个新学期最不像新学期,以往,轻松愉悦的开头是惯例,但在这轮二月里沉默的拼搏取而代之,偶尔想懈劲都难找缝隙。所有人埋着头,一半写字一半补觉,不愿学的也安静下来,温顺地随着大浪飘完最后百余天。
对文科生来讲,数学和英语是拉分大头,冲刺阶段很少人会再把精力放在语文科目。语文老师也默许了死气沉沉的课堂氛围和学生不听课的行为,只要不扰乱课堂纪律,他一般视而不见。今天这堂最无聊的试卷讲解课大家却少见地活跃起来,不知道自己讲的哪个点触到他们的神经,同学堆里隐隐骚动着。
蔡畅觉得新奇,问:“你们在讨论什么?”
第一遍没人敢出头,第二遍黄晨遇就说了。
“老师,你看字形题第二行的最右一个成语。”他带点促狭的笑。
蔡畅:“我看看,什么东西。”
有人忍不住给他和其他不明就里的同学指路了:“缘木求鱼!”
同时听到两个名字,袁木放下刷数学压轴题的笔。
蔡畅大笑:“还真是,在我们班齐了。”
“什么?”袁木询问中间的于绣溪。
于绣溪凑近说悄悄话:“零六年的真题卷。”
“哪——”
“就我们市的。”
“谢谢。”
袁木在文件归纳袋里把试卷扒出来,发现是当初心不在焉做的那一份。
【袁木宝贝,来给我加油!】
字能灼眼似的,手指一根一根摸上去并拢,他用手心蒙盖住那行昂扬肆意的字迹。
“这个成语我们居然现在才遇到,它也常出现在辨析题里,大家可以摘抄记录一下。那我现在请位同学来解释一下缘木求鱼的正确含义,就第二排最右一个怎么样。”蔡畅意有所指地看过去,笑着,以为自己很幽默。
袁木僵着不动:“我不会。”
“嗯?缘这个字在文言文部分考过很多次了呀。”
全班目光胶在他身上,他坐得很直,却不起身,也不再抬头回应任何。
当气氛陷入鸦雀无声的尴尬境地,后排响起一点木椅摩擦地面的声音,所有眼睛又被吸去那边。裘榆弓腰屈膝拎着椅背将其转向搁远了点,才昂首挺胸站直了。
站高乍一看,像被群群探射灯围攻了,裘榆觉得好笑,瞥到唯一没回头的那一个,又觉得有什么好笑的。
“诶,另一个来回答也合适。”蔡畅给自个儿打圆场,“裘榆你说说。”
袁木捏皱了试卷。
“一个人企图得到他渴求的,却去了错的方向找了错的人。”裘榆朗声。
袁木折断了手中的水性笔。
裘榆在脱口之前考虑过结果——应该说是后果,总之,不会太好,甚至是坏的。但他没来得及再仔细具体地衡量一下这句话可能给袁木造成的伤害,以至于唯一没回头的那个人终于回头的刹那,裘榆蓦地一痛,后悔了、做错了。
在袁木眼睛通红却面无表情的注视中,裘榆缓缓坐回椅子。
袁木低着眉眼有序地收拾狼藉的桌面,手心兜满红墨,抓着残卷断笔于众目睽睽下走出教室。
留裘榆独自咂摸他方才那一眼里所有的怒和恨。而他应该是疯魔了,竟沉重地痛快起来。恨啊,恨才好,你也恨我才公平。
红墨洗不净,袁木索性关掉食堂外的水龙头再使劲搓。冰天雪地,手又红又肿,不知道哪块是脏哪块是冻伤。
一粒一粒,指缝多了几点白。袁木抬头,天空掉雪了。是落在衣帽上会有清脆的咔嚓声响的那种雪。打记事以来,这个冬天是他头一回看见雪。偏偏是这个冬天。
作者有话说:
留言我看到了,让这位朋友为更新的事费诸多笔墨我十分十分抱歉,也很感谢这位朋友的恳切言辞。之后我会在写和完成生活任务之间重新做取舍,尽力保证更新频率和更新质量。追连载本来就可贵且辛苦,因自身水平有限无法让大家得到良好的阅读体验是我一直非常内疚也非常无力的事。我会加倍努力去平衡,超级感激你们之前的包容和理解啦,也祝你们生活里天天开心,不为小事烦恼。
第51章 溃疡
半梦半醒间有一阵胃像火燎,袁木本能地蜷作一团,四肢聚拢抵御疼痛。捱到天微微亮,起床换衣时也没分清到底是梦不是梦。他重新倒下去,摸索着记忆将膝盖抵到胸腹,双臂围环。坚持几秒后散开了。
狗屁的最有安全感的睡觉姿势,只觉得好累。接着舔到左腮新生两颗溃疡,想着,那么胃疼应该是真的。
洗漱之后没顾早餐直接回房做题,写了会儿试卷方琼提着一个电暖器进袁木的卧室,说用上这个手脚要暖和一些。
夏天的电扇冬天的烤炉,其实单品价格不是太贵,咬咬牙几件也可以勉强负担。但后续的电费是笔大支出,方琼便都只配置必需的一个,它们大多数时间放在袁茶房间。
袁木下意识先拒绝:“我还好,不冷。”
方琼已经替他插上电:“开着,多多少少要好过一点。”
“袁茶不用了吗。”
“她这会儿也用不上,大清早出门去玩了。”
袁木才知道自己误会了——并非就给他了,时限今天早上,用完要还回去的。
他反而心安:“哦好。”
“别学忘了时间,记得弄早饭吃。”方琼离开时带上门,免得热气跑掉。
“好。”
运行的电器持续发出低沉的嗡鸣,袁木静静地听了几分钟,最后伸手关停了。
周日设有晚自习,袁木早早出门,去学校之前先坐在陆倚云店门口吃完一支冰棍。和陆老板聊了几句有的没的,转头瞥见裘榆和钱进正往这边来,袁木拿下嘴里的木片敷衍地说句结语匆匆逃走了。
他有些不敢直面裘榆。无论是拒接他碰过的零钱,还是搬离座位不愿坐他后面,或是课堂上那句专门说给他听的隐喻,其实袁木是切实被裘榆重伤到的。愧疚、怒、怨,所有理不清的情绪经过时间发酵过后就剩害怕了。因为罪魁祸首是袁木,比之,裘榆做的并不算什么,归根结底是袁木脆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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