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先听到“我妈”二字,裘榆想冷笑,忍住了。接着在他越过自己递钱时闻见他身上换回了久违又熟悉的青柠味,裘榆心里又什么都没想了,只几乎把面前的纸币盯出洞,竭力僵着脖子不去觍脸质问:倒成你厌我烦我到这种地步了。
光打在浅青的玻璃面,模糊地映射出袁木一张脸,他眼睛朝店内,神情淡然,不哀不愁也不故作冷漠。比之,他更决绝,也更体面。他旁的裘榆不再是裘榆,而成街头万千擦肩而过的陌生人。
裘榆很浅地揪一下眉,垂下眼皮不看那面玻璃了,头偏向没有袁木的另一边。
陆倚云先把裘榆要的酱醋烟茶打包,然后找零,从袁木递来的一沓钱里抽出两张五元,钱货都摆去裘榆眼前。
陌生人?他不如他。他做不到。
裘榆两指把纸币推回原位:“不要这个。换一张。”
“你——”陆倚云叹气,拉开抽屉补去一张十元,“今天怎么这么挑呢。”
裘榆没回答,钱丢塑料袋里,拢了拢袋口,手指勾上转身走人。
陆倚云开始备袁木要的东西,小声问道:“你们两个吵架了?”
人离开了袁木才挪眼珠瞧他背影,不知不觉就目送其走进楼道。
“不是吵架。绝交。”
陆倚云闻言大笑:“我说,他已经够幼稚了,你怎么也——多大了,还玩绝交这套。确定油要四桶吗?你几只手啊?”
袁木扭回头,正视陆倚云:“永远断绝交往又不是小孩子发明的专利。只是小孩会下决心摊开讲,大人是暗悄悄的,不认真的,执行不彻底的。”他又说,“我跑两趟吧。”
“等会儿找个推车给你。现在年轻人的关系还真是,天气一样说变就变,你们这样低头不见抬头见的怎么永远断绝交往啊?”
袁木回想刚才裘榆的所作所为,说:“也不难。”
陆倚云略略思考,赞同他:“嗯——对。我跑到这儿来,也是因为跟人绝交。确实不难,时间一晃就没。绝交好,绝交快乐,绝交之后不用再忧虑光阴似箭人生苦短。”
“跑到这儿来”的意思是在这条街做了个商居两用的小超市,袁木说:“哦,大人也彻底。”
陆倚云说:“当时算小孩。”说完心虚,加了个“吧”,又接着笃定道,“不过我看你们很危险。”
“什么?”
陆倚云将推车的把手转去袁木手边,直起腰讲:“无论任何关系,分离、没有爱、交集消失,这些才是人与人之间正常的走向和普遍结局。但——诶你刚才说的那个——嗯,但你们太认真了。”
最后袁木只搬了一趟。推车只能到楼梯口,他往左肩置放一袋米,稳稳地半蹲下去,每手抓起两桶油,咬牙一气爬了二楼。起初没感觉,以为尚在能力范围内,靠门喘几口气累劲就算过了,但坐上年夜饭的饭桌才发现手臂肌肉乏软,抬起来端碗拿筷都发抖,夹菜得蓄力。
他便只吃自己跟前的一盘。
方琼把两个肉菜换到袁木面前:“别光吃凉拌丝啊,赶紧夹肉去碗里。你今天胃口不好?”
袁木摇头:“没有啊。”
方琼伸手来撸他头发摸他额头:“大过年的,怎么这么没精神呢。”
以前方琼从不这样对袁木,导致他今天才有机会知道原来自己排斥和妈妈有这类亲密接触。血缘血亲竟然不讲理地成为障碍。他歪头闪开后低下去大口扒饭:“没事儿。”
此时对面六楼有人大声说话,是钱进的声音:“裘榆,一会儿去买炮放烟花怎么样!早点吃饭等我通知!”
米饭吞不下去。脑袋总浑浑噩噩,嗓子眼儿总隐隐作呕,还以为这些病灶是莫名的,乍听见裘榆的名字才意识到也许是因为老在想他、老在想他。干呕的欲望强烈,生生忍得两泡眼泪兜在眼眶,挣了几个来回,没等到窗外的回答,袁木才不慌不忙起身去了卫生间。
呕完之后查明不关胃的事,纯粹是喉咙眼儿的原因,袁木简单漱过口出去就只喝汤。
袁家的晚饭吃得很早,收拾桌上的残羹剩饭时天刚黑,春晚刚上第一个节目,整条街也刚热闹起来。家家都为除夕夜点燃鞭炮,陆陆续续一通乱炸,光用耳朵听像一条七歪八扭的蛇,这儿咬一口那儿吐一下信子。
方琼和袁高鹏相继出门,去麻将桌和牌摊上凑人头,穿鞋时嘱咐兄妹两个:“收拾干净了你们也出去玩儿,消消食。锁门就行啊,不用关灯。”
袁茶陪袁木洗完锅碗,呆呆地看了会儿春晚就坐不住,奔喧闹的街面去了。家里一下空了不少,袁木放松地瘫在客厅沙发,躺半晌觉得吵,摸到手边的电视遥控器摁了待机键。房子霎时静了,剩头顶大灯管依旧开着。寂静难得亮堂堂。
在亮堂堂的寂静里,袁木想早晨那口混了血的牙膏沫,想昨晚去抗战年代杀人的梦,想方才厨房里手软打碎了两只碗,想天气阴冷满心以为今天会下雪却没有。想这些无关紧要的小事,如果只有他一个人知道,倒要成为禁忌的秘密了。到这里,袁木看见深深潜伏在它们底下的裘榆。
对面楼顶一阵惊呼,接着是一颗烟花爆开。
辨音是钱进率领一帮人上了天台。
他原本步朝开放式阳台,转念去了自己的房间。
紧闭的窗帘拉开一截,袁木仰头望见站在人群边缘的裘榆,裘榆仰头望绽放的烟火。所有人或笑闹跑跳,或手持一根瞄准天空当炮手,他什么也不做,只目不转睛地望着。
如果是你碰我,我不会躲。
贪是大多数人的劣根性,袁木没想到有朝一日自己也成大多数。不知耻的念头在脑海闪过,他也不禁问,是不是没能攥在手里的才永远是想要的。
第50章 那就不爱他
十八分之十,也就是九分之五,裘榆一半多人生里的全部目光都奉献给他。所以当他离开,他的目光也就随之失去了着落点。
怎么办呢。
裘榆手掌垫脑后横躺在床上,盯着铺贴黑色卡纸的那面墙,几度陷入空茫茫的无措。他已经以此姿势平和且清醒地度过四个小时,离新学期开学报到只剩另一段四小时。
那就不爱他。嗯、那就不爱他。
矮柜上圆盘时钟的声音渐渐庞大膨胀,秒针开始跨一步响一遍咒语。裘榆忍不及一格分针,翻身起床,抓过枕边的外套囫囵穿上后走出卧室,蹑手蹑脚地去了久不光顾的阳台。反正夜深人静。
以前见识过冬天的凌晨,黑沉下来真能伸手不见五指,裘榆在短短几步间担忧着袁木的小窗会被融进暗夜,但没有,这个人居然还明着灯。
现在他的窗帘反而是大开了——细想合理,半夜的话,再没有避人的需求。
袁木在书桌前坐得不端正,执笔半趴着,穿的那套深蓝色睡衣,外面披件裘榆没见过的夹克。这时忽觉一条街也很远,描完轮廓想要细细瞧脸,却不清晰,也看不出他是冷是不冷,是高兴是不高兴。
视野里只望见偌大的夜剩他那一盏孤灯浮着,周围都是死物,柔光被移动的笔身搅活了才流淌起来。其中也有不动的,几线忠诚地伏在他发丝间鼻梁上。
第一次站在这个阳台上窥望袁木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犹记那时心底存在一股淡淡的羞,因为自视之后觉得蠢、不光彩。
如今找不回来那份羞耻感了,已经完全忽略自我不就是什么多余的也视不到,只知道全心全意地想,面前这个旧房间怎么像座落寞的岛。又想,忘记在两个人尚能一来一回说话的时候认真问他:和我在一起是不是快乐更多?
开学日,黄晨遇天不亮就爬出被窝,把他妈感动得汤面里多卧了两个荷包蛋,也没想过他是为了早点儿进学校借鉴其他同学的答案补假期作业。
操场半路遇到裘榆,以为是同道中人,黄晨遇上前去寒暄,将此项目讲出竞赛感:“你卷子还差多少张没做?妈的我攒了整整一个假期的文综简答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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