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中传来消息,说是落云女皇把亲妹妹的画像送来了大夏,群臣纷纷表示正好锦裕帝还未娶妻这可是不能多得的好亲事。可能因为这个,他心绪烦乱、一时大意。
庄青瞿重伤被送回京中,据说样子很是凄惨吓人。后来苏栩和拂陵分别说这事时,用了同一个词叫做“支离破碎”。
也不知道他又没断手又没断脚,怎么就是“支离破碎”了。
他当时穿了一身皇帝赏赐的银丝白袍,后来伤口黏腻太过脱不下来,是从身上剪下来的,衣服倒是货真价实的支离破碎了。
庄青瞿因为伤重,在楚微宫里躺了好久。
那段时日,很是微妙。
锦裕帝会守在他病榻旁看折子、会日日早归默声不语得陪他。会在以为他睡了后压低声音跟太医反复确认他的伤势,会在辗转不踏实时帮他偷捂作痛的伤口。
庄青瞿中途伤势有过一次反复,吐了血高热不退。
宴语凉彻夜不眠守着,一直抓着他的手,熬红的双眼睛里忧愁与痛心几近藏不住。
可后来庄青瞿好了,他却又变回了那个没有心的锦裕帝。庄青瞿试过去靠近他。仅仅是想去蹭一蹭指尖而已,却连指尖都蹭不到。
他不明白。
他还是不想要他。
庄青瞿隐约记得,在他眼前一片黑沉,无论如何也动不了、发不出任何声音的那几天。有人握着他冰冷的手指,一遍一遍低声叫着他小庄,他跟他说了很多话。求他活下来。
有人来劝,那人嘶哑着嗓子大吼让别人滚出去,庄青瞿从来不知道他还会有那般颤抖扭曲、不像话的声音。
但那一切是真的吗。还是又是他的一次做梦、一次痴心妄想。
……
锦裕十年秋,北疆的最大一次军事动作,贺兰红珠太守宇文化吉与澹台泓里应外合,希望岚王以身做饵诱北漠主力倾巢出动。
澹台泓的算计是一箭双雕。既能一举歼灭北漠全部精锐,又能捎带手弄死他这个多年宿敌。
可庄青瞿也不是个傻子,他凭什么要牺牲自己成就澹台?就因为所爱隔山海、他辗转不得、万念俱灰?
恰恰相反。
那一次不仅是澹台泓的一场豪赌,更是他的一场豪赌。
他在北疆策马,看着烈烈晚霞浓墨重彩。他喜欢一个人,那个人是大夏的神明。而他却偏生想要把神明拥入怀中赋予他人间烟火,这太难了,以至他只能用命去赌。
一次不够两次,两次不够三次。
没关系,他愿意赌。阿昭值得。
总有一种错觉,总是执迷不悟觉得那个人……多少是有一点喜欢他的。
他这次若能帮他谋下北漠就是功在千秋。以身为饵虽万分凶险,但庄青瞿自信他未必没有一战之力,何况再受伤又能赖去楚微宫,能是澹台泓弄伤他的一切就更加完美。
他知道他爱的那个人是神明,但那个人也是他从小就看着的阿昭。他知他本性温柔,他不信他会永不动容。
万一呢。
那个人多少是有些心疼他的,很久以前也是曾给过他一线希望。万一呢。
庄青瞿甘心献祭了他的筹码,却万万没有想到,最终的代价却是他无论如何也不愿承受的。
阿昭是在乎他的,比他想象中在乎。
可他却是以最惨烈的方式才得到了答案。 w ,请牢记:,
第82章
黄昏渐至,从窗落下让人迷困的淡金浅紫。
唐修璟之前听皇帝哥哥说了前半段故事,如今又听庄青瞿说了后半的故事。听完心里激荡又复杂,良久不能平复。
他这么一个远远的越陆王,好像也随着这个而漫长的故事,亲自跟着他们走过那甜涩微苦、波澜起伏的十年。
黄昏中,庄青瞿的脸庞俊雅平静。
月光草编织成的风灯笼着小红烛,挂在窗楞下轻摇飘摆。在岚王的发梢肩头都落了一袭暗金色的浮光。男人如今的模样比年少时敛去了许多锋芒,馥郁雅度,风姿绝伦,带着沉稳的温柔。
是真的好看,人间殊色。唐修璟看得心是满满艳羡。
从第一次见到,就知道他比不过这个人。
虽然他这么多年,他也始终很努力很努力。在这南海之国每天关注皇帝哥哥的言行、分析皇帝哥哥的治国思路,照抄大夏的法子带越陆小国的百姓也过上好日子。
可他一直都知道,哪怕他不是越陆王,哪怕他是自由自在的唐修璟。有庄青瞿在,他一辈子都只能远远看着。
从他第一次见到庄青瞿,他就比谁都清楚。
同样是喜欢、崇拜、惊艳、真心,同样是想要一辈子呆在他身边该多好。可唐修璟从来不敢肖想有朝一日真的将这个人据为己有。
不像庄青瞿,从年少时,那双流光溢彩的浅色的眼睛就闪着冷傲而恣意、执拗而张狂的。
像是《夏经》里贼心不死的大黑龙,盯着嘤如虎视眈眈,时时刻刻都想舔一口。
捉住它,捆住它乱蹬的腿子,埋进它毛茸茸的脖子,去吸满口的香甜。大黑龙才不管嘤如凶不凶悍、是不是传闻中的大夏第一猛兽,就这么扑上去会不会反而折掉自己得意的龙尾巴。
他可是大黑龙。谁让嘤如世上第一可爱,它就要绑它回来装点自己的大龙床。
唐修璟是真的,好羡慕那样的强悍和勇气。
天色渐暮深重。
唐修璟:“阿昭哥哥沐浴怎么弄了那么久,我去寻寻他吧。”
“哎,别别别,庄大哥你别起来,太医说了你这身体还不能起身。多躺躺,本王替你去寻就好,宫殿就这么大,他又去不了多远。”
“……”
“庄大哥,本王知礼守节,是……绝不会偷看皇帝哥哥洗澡的!”
“何况都那么久了,皇帝哥哥早该洗完,肯定顺路又去哪儿逛了。”
庄青瞿冷着脸:“哼。”
唐修璟走了,窗外已是余晖重重。庄青瞿一个人躺在床上闭上眼睛,困意不禁再度袭来。
有闲心去逛,也不知道早点回来陪陪我。
怀里空空的,想要抱个温暖的人才踏实。他苦笑,其实也才醒不久,也就是一两个时辰没见到人而已,却那么想他。
梦中,是锦裕十年的北疆。
战场比预想中还要凶险百倍,他一路浴血厮杀,却始终杀不出重围。黄沙迷眼,敌军的利刃穿透肋骨,他在胸腔剧痛的苦涩绝望之中浅浅浮起过一丝恶意。
他想,若他真就这么死了,尸首残缺不全被送回京城。
他真的很想看一看,素来清冷无情的帝王会否为他露出不一样的表情。
后来,在数日前山崖下暴雨的泥泞寒冷。血水从喉中不断涌出,他浑身无力说不出半句话来。身躯被紧紧地抱住,滚烫的亲吻落下来,凄风厉雨中他听到了不成调的哭声。
他是会为他难过的。会搓着他冰冷的手指,哽咽不已。喃喃说小庄,小庄,求求你,不要离开。
小庄,他说,朕真的想过。
你说过的……把你偷偷送到一个山清水秀、没有人知晓的地方。待到江山稳固、卸下重任,朕就去那里找你。朕曾想过。
想过如果那时你还肯要朕。此后余生,朕就只陪着你一个人,只对你一个人好。所有的一切,全部用来宠你。
朕偷偷这么想过。
周遭景致又回到了锦裕十年的大漠。他依旧在战场上厮杀,身上都是伤,几近被逼入绝境之时,突然穿过尸山血海,他看到了无论如何不该出现在那里的人。
有一瞬间的恍惚,他不明白。可就在那一瞬间的迟疑,连发重弓银色羽箭已经呼啸而来。
根本来不及反应,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
咫尺瞬间,生不如死。
他冲过去接住那坠落的身躯,满手黏腻。宴语凉的玉簪掉了,长发散落,如瀑青丝。
宴语凉受了那么重的伤,脸上却没有什么痛苦。
他双瞳茫然,嘴唇微动,似乎想要说什么。庄青瞿听不到,他心痛欲裂抱着他,突然手心有什么东西微微一凉。
那枚红色的戒指被宴语凉褪下来,轻轻放在他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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