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或许是他走错了,才会让他们绕了那么远的路才来到这里。若他能换个性子,能不那么高傲自负,能很小的时候就会甜甜的笑,那是不是或许……
“青卿。”
庄青瞿摇头,抬眼,眼前却是宴语凉模糊不清的一张脸。
他一愣,心惊于自己的失态,又没脸抬起袖子拭去那浅浅雾气,只用力把宴语凉往自己肩膀上摁。
却听见宴语凉柔声拽了拽他:“小庄。怎么啦,怎么是这样一张脸。朕是否又说错什么了?”
一声小庄,庄青瞿身子轻轻晃了晃。而宴语凉则扶住他,摸了摸他的额头。
“青卿你又病了,好烫。”
……
庄青瞿并非真病,而是这月的十五日悄无声息又到了。
只是这次与往日不同,宴语凉已经知晓蛊毒的事情,自然无论如何也不肯再让他再避着他偷偷一个人受罪。
庄青瞿吃了药,身上一会儿冷一会儿热,不久就湿透一身。他要面子,实在不愿宴语凉看到他这样,拂陵都劝:“陛下,不然还是让奴才……”
宴语凉:“不,朕想亲自照顾青卿。”
“傻子,你躲什么!朕四个月前要死不活的样子更好看不到哪里去吧?你还不是衣不解带照顾了三个月?来,脱衣服,给朕过来不准跑。”
湿的亵衣换了下来,干净的换上去。庄青瞿恼得埋头不愿看人。
宴语凉:“不脏,很香的。”
“岚岚身上总是很香,换下衣服也是香的。朕早就想问了,岚岚身上的幽兰香究竟是哪一种兰花?”
拂陵:“听闻是以前小时候二皇子送岚王的花种。好像是越陆的一心兰。岚主一直种着,从此就只用这一种香了。”
宴语凉:“哦?岚岚,拂陵说的是真的么?可你不是跟朕说,你小时候不喜欢朕。”
“真不喜欢?小庄,你是不是又嘴硬了?”
他捉住岚王,不顾他抗拒,不顾他挣扎。在他略微汗湿的颈间亲了亲。
岚王老实了。
吃了药,浑浑噩噩睡了一会儿。醒来后清浅眸子里竟是满目琳琅,他睁大眼睛,一时间不知道自己置身何处——
五月五是花灯节,如今距离那节日还有半个月,但宫中已经采买了许多花灯。
前几日他还和阿昭帮礼部选灯图。而此刻,好多花灯竟然都缀在床铺的横梁和帷幔上。朦胧的光晕,星星点点的。
但,他这躺的可是龙床啊!
龙床点花灯。昏君和妖妃的小话本都不敢有这种玩法。
“好看吗?”
好看,当然好看。
庄青瞿手指微动,宴语凉觉察了去握住他的指尖。两个人就一起在这龙床上看着可爱的小鸡、兔子灯,如若满天繁星。
是阿昭为他布置的。
一国之君为了哄他开心,竟愿意为他做这些。庄青瞿骨节苍白的手指轻轻颤抖。
宴语凉抚了抚他:“青卿,等真到五月五那天,朕再陪你溜出宫去看花灯,你说好不好?”
庄青瞿:“……好。”
他垂眸,胸口起伏似是有千言万语,无色的唇微微动了动,最终说出来的却是:“幸而下个月阿昭还朝,不然我这般总是告病,只怕久了群臣有所疑心。”
宴语凉又心疼他又好笑:“乖。都病了还想这些,给朕好好休息!”
……
庄青瞿躺了三天。
三天里,宴语凉在他身边批折子,醒时亲亲他,亲手给他换衣服喂他吃药。
跟他聊江夏小水库的进度,聊奚卿小话本又揪出来多少细作,偶尔抱怨一下如今国库岁虽有钱了却买不到粮,万一开战的话粮草或许还是不够真是愁人。
“不过往好处想,未必真见得真会开战。”
“哪怕北漠想打,咱们也有法子让他打不成。古人云,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不战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北漠既能游说联合草原各部,咱们自也可以放人过去分裂他们。”
“青卿,这是朕从此次江夏谋逆之事得到的经验。”
“你看,起初张诗仙一篇檄文骗了多少人,再看奚行检一部《文蠹笑传》全民抓叛贼。既然文宣之力能如此渗透民心,咱们不妨把它好好用起来,正好我们在北漠早有情报根基,不妨也派人去动摇他们。文宣不成,再兴兵戈。”
“对了,朕再跟青卿你说一件特别有意思的事!”
有意思是真有意思,有人近来写了一篇游记,一时和奚行检《文蠹笑传》齐名,传抄天下。
写文章的人叫做司马星。
故事开始在宣明年间,那年司马星十岁,他爹爹公干带他去行游瀛洲。瀛洲史上虽曾是大夏附属国,但在夏百年贫弱时,一度远比大夏要和平繁华。
因是公干,瀛洲安排了瀛都最豪华的东紫客栈待客,客栈内风灯温泉一应俱全,一切琳琅满目看得人眼花缭乱。司马星就只记得风灯玻璃华丽,温泉还送橘子美酒,人间仙境不过如此。
可瀛洲那边虽然包了宿,却不知为何没有包食。
客栈里餐食价格一两银子一客,有鱼有肉有酒精致豪华,不少衣着豪华的瀛洲客人都来此享用。可当时司马星爹爹等一干礼部官员俸禄每月才只有十两,犹豫了许久还是觉得太贵吃不起,最后他爹拎着儿子走了好多条街,才在街边小馆找到了一家十个铜钱最便宜的面。
虽是公干,但毕竟跑了那么远来到异国他乡。一辈子也未必能来几次,自然既来之则游之。
瀛都有同江夏很像的画舫夜游船、有无数仿制大夏但更为精美的亭台楼阁,有灯火通明的花街和热热闹闹的小食坊。食坊街里各种小吃新奇又精致,好多大夏都没见过,只是都好贵好贵。
司马星的爹心疼银子却又不想委屈儿子,于是只让儿子一个人从食坊街头吃到街尾,自己却推说不饿。
在瀛洲的最后一日,亲爹更是咬咬牙拿出一两银子,让儿子在东紫客栈吃了一顿客餐。
一两银子的餐点口味惊艳绝伦,司马星之后多年不能忘。
直到十几年过去了,司马星几个月前闲来无事,再游瀛洲。
东紫客栈仍旧最华贵的客栈,依旧是风灯温泉、华服客人络绎不绝。司马星却发现记忆中的温泉变小了,一模一样的餐食不再惊艳。食坊街依旧红火,他再度从街头吃到街尾,却发现再没有一样他没见过的新奇食物,糕点价格有些还比大夏便宜。
宣明年间,他随爹爹第一次来瀛洲时,瀛洲礼部官员的俸禄是一百两,而大夏礼部官员俸禄是十两。瀛洲官员惊呼,那么少的银子可怎么活!
他爹只好说,大夏吃喝不贵。绝没有一餐要一两银子的道理。
而今锦裕十年,他爹爹于京城礼部的俸禄已经涨到了每月三百两,瀛洲礼部俸禄却还是一百两没有动。
对于俸禄三百两的人来说,一两一客的食物甚至可以说是非常便宜。但对俸禄一百两的人好像也算不得非常便宜,因而东紫客栈才能依旧是那边最华贵的客栈。
游记的结尾,司马星叹道,十年如梦,瀛洲不是不好,只是还是当年一成不变的瀛洲。
而大夏已经什么更好吃的更好玩的都有了。华都比瀛都繁华多了,再不行洛京、江夏玩也都比瀛都好吃好玩,贺兰红珠不仅好玩还有大漠风光。司马星好游天下,下次再给大家介绍别的好玩的地方。
庄青瞿躺在床上,叹道:“这个司马星,犟了十年终于嘴不犟了?”
司马星在大夏其实很有名。当年奚行检是锦裕二年恩科的状元,而锦裕一年的状元就是这个司马星。
而且当年这个司马星才十四岁,一考成名天下知。
按说本该前途无量,可当年十四岁的司马星虽是个长得一般的小胖子,但站在金銮殿时,庄青瞿竟在他身上看到了一丝自己当年瞧不起人的狗德行。
小胖子面圣时装得毕恭毕敬、举止得体,只推说是身体有气喘症无法做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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