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唐臻非常清醒。
八百里加急的消息会送到京都,仅仅是因为京都有皇帝和太子而已。
广东巡抚早就是三省总督的傀儡,哪怕唐臻用传国玉玺和东宫诏书下令,广东巡抚也不会遵循,反而会引起三省总督的忌惮,为自身招来祸患。
最后竟然是门外先有动静。
“殿下,四川八百里加急。”
“进来!”
唐臻没浪费任何时间,先安抚士兵的情绪。不算意外的发现,相比韶州府的士兵,来自四川思南府的士兵,几乎能称得上冷静理智。
“殿下,五日前,贵州红莲进入四川思南府,于深夜暴动。幸而巡抚大人早有准备,特意调兵包围收留流民的大院。五十八名士兵轻伤,五名士兵重伤,三百二十六人亡故,皆是流民,其中有二百六十名红莲反贼。”
唐臻沉默半晌,看向胡柳生。
这个人的话,他也听不懂。
知晓红莲的疯狂,唐臻已经没有耐心再隐藏自己听不懂方言的短处,直白的问道,“他说什么?”
胡柳生抹了把脸,哑着嗓子重复士兵所说的话,往日浮于表面的跳脱轻浮,尽数化为令人难以看透的沉重。
岑威忽然从窄袖中抽出张羊皮,展开之后,竟然是线条简单的圣朝地图。
他找到代表四川思南府的符号,手指顺着墨色的圆点径直向北,原本还算平静的脸色陡然变得难看起来。
无需任何解释,只要是看到他的指尖划出线条,就能立刻明白岑威的意思。
“不可能!”燕翎面露震惊,立刻去抢岑威手中的地图。
岑威顺势
松手,转头看向面无表情,像是被吓傻似的唐臻。
他几不可见的叹了口气,揽住唐臻的肩膀,轻轻拍了拍,低声道,“我出宫一趟,一个时辰、不,半个时辰就能回来。”
自从变成太子殿下,唐臻就喜欢抓着别人的手臂或衣袖,这会令他生出那个人在他的掌控之中的错觉。
唐臻喜欢这种错觉,因此,格外不喜欢别人主动触碰他。
然而这次,他却没与岑威计较。
因为他觉得,此时此刻,无论岑威做什么,诚惶诚恐,心思难以安定的人都是岑威。
顺着思南府一路向北,如果不再进入任何城池,可以径直抵达陕西省。
如今的世道,遍地皆是流民。
哪怕谨慎如四川巡抚,也不会因为防备红莲,禁止流民进入四川,只能加强对流民的控制。
陕西如果不提前防备,恐怕会重倒韶州府的覆辙。
至于从思南府到陕西省路途遥远......有个现成的鬼故事,红莲吃人。
“等等。”唐臻心中忽然闪过灵光,提醒岑威,“我刚才忘记问,此次红莲在韶州府作乱,造成的伤亡。”
岑威点头,“我去问,回来的时候再告诉殿下。”
唐臻目送岑威出门,转身去拽燕翎手中的地图。
燕翎没有松手,目光炯炯的看向唐臻,“下个遭难的地方,可能是与贵州接壤的广西和两广。如果红莲逆贼顺着湖广向东,极有可能抵达京都。”
话音未落,出身广西的陈玉和出身两广的梁安,脸色已经黑如锅底,看向燕翎的目光充满藏不住的杀气。
唐臻目光莫名的打量燕翎。
他是真的没想到,燕翎作为圣朝战神,陈国公的继承人,居然没有任何排兵布阵的天赋。
红莲能越过思南府向北,直接抵达陕西,是因为思南府的北方地形复杂,河流众多,地广人稀,几乎没有中大型城池。
湖广作为十三省中最富饶的行省之一,耕地众多,城池非常密集。
布政史沈思水多年来不问外事,专心经营湖广,甚至因为担忧,欺负河南百姓,会令周边的行省意识到湖广比河南更富饶,转而对湖广下手,忍住了从无主却富饶的
河南捞好处的诱惑。
他耗费的心思尽数体现在湖广百姓安居乐业,省富民强的现状。
除非红莲出发的时候就将京都当成目标,否则绝对无法越过湖广的地界。
红莲所做的恶事再怎么骇人听闻,也是在千里之外。
唐臻哪怕不是吉祥物太子,也不会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贸然对已经在圣朝扎根几十年的恐怖组织下手,不出意外,会将这件事交给能信得过的人。
如今他只是个吉祥物,只能让陈玉为他拟份褒奖四川巡抚的诏书,盖上传国玉玺的印记,附带从私库中挑选的宝物。
等待岑威回来,让岑威出人,将这些东西送去四川。
至于广东巡抚的错失,只能看三省总督如何处置。
唐臻虽然已经在京都扭转太子殿下傻白甜的形象,但这点改变,还不足以隔空打三省总督的狗。
韶州府的伤亡在众人恢复平静的心中,再次掀起波澜。
四百三十二名士兵轻伤,六十九名士兵重伤,一千八百二十六人亡故,其中仅有三百二十名红莲反贼。
放眼整个圣朝,广东百姓的生活尚且算不上艰难,毕竟背靠三省总督,哪怕不如东南三省富饶,起码能维持稳定,不必惧怕海盗和战争。
即使如此,红莲进入韶州府之后,依旧能利用短短几日的时间,在当地发展数倍的教众,用他们的疯狂,引诱出当地人不曾发现的压抑。
此后的几日,京都莫名安静许多。送到东宫的奏折肉眼可见的增加,其中大部分是来自各地的奏折或政令,还有朝臣不厌其烦的询问太子殿下,如何看待韶州府的惨案。
梁安冷静下来,不再吵着要回两广。
他将所有的不安和愤怒,都发泄到黎秋鸣和越黎朝的孪生兄妹身上,奉唐臻的命令,彻查他们曾经的纠葛。
来京都给唐臻做伴读前,梁安不仅有审问犯人的经验,还亲自问讯过奸细,有的是不留痕迹折磨人的办法。
仅仅过去两日,越黎朝孪生兄妹中的兄长就不堪拷问,如实招供。
黎秋鸣虽然达成目的,但丝毫没有感激梁安的意思。
无论什么时候遇到梁安,他的脸上都会肉眼可见的浮现恐惧,立
刻躲到最远的地方。
也许是最近发生的事,让黎秋鸣觉得,太子永远会站在他身后。
他竟然因为记恨梁安在审案的时候公平的对待他和孪生兄妹,故意在唐臻面前说梁安的坏话,怂恿唐臻惩罚梁安。
不得不说,黎秋鸣的脑子......真的只是比下有余。
起码在唐臻面前,他的所有想法和阴谋诡计都像是没穿衣服的裸奔,令人不忍直视。
唐臻自认冷漠,懒得耗费心思拯救黎秋鸣的脑子。他特意挑了个黎秋鸣和梁安都在的时候,将黎秋鸣对梁安的‘误会’,尽数告诉梁安,要求两人当着他的面和好。
梁安挑起眉头,漫不经心的看向脸色惨白的黎秋鸣,语气温和的令宫人端来新茶,笑道,“我是习武之人,肯定不如陈玉那样的书呆子细致,不小心忽略了黎护卫的想法。还请黎护卫大度,不要与我计较。”
唐臻失笑,暗道梁安促狭。
直到现在,依旧明明白白没将黎秋鸣放在眼中,只惦记着给陈玉挖坑。
黎秋鸣勉强扬起嘴角,求助似的看向唐臻,只看到唐臻噙着笑的侧脸。
挨不住梁安越来越深沉的目光,黎秋鸣只能不情不愿的端起茶盏,敷衍道,“是我因为过去的经历,心思太敏感,梁大人不与秋鸣计较,已经是秋鸣的福气。”
梁安点头,欣慰的道,“你知道就好。”
唐臻眼角余光看到黎秋鸣被气成河豚似的鼓起的脸颊,还有悄悄看向他时可怜兮兮的眼神,嘴角的笑意逐渐深刻,随口道,“都去我的库房中挑件东西压惊,只是误会而已,忘了吧。”
如果黎秋鸣能保持蠢狗的形象,他可以不介意对方的愚蠢。
毕竟......上一条狗也挺蠢,但是在他咬主人之前,唐臻从未有过丢狗的念头。
“殿下。”
燕翎昂着头站在门口,暗藏心中的得意溢于言表。
唐臻正打算翻书的手僵在半空,默默调整姿势,由放荡不羁的歪着,变成端庄严肃的坐着,正色问道,“是不是有要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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