昌泰帝起身走到唐臻身侧,小心翼翼的展开手臂轻轻搭在唐臻的肩上,看向唐臻的目光既有怜惜和心疼,也有难以言喻的稀奇。
成年男人的身姿再怎么消瘦,也能轻而易举的笼罩还没长大的儿子。
感受到身上笼罩的温度,唐臻顿时更加委屈。
他甚至在某个瞬间,有些分不清如今主宰这具身体的情绪,究竟是来源于太子,还是来源于唐臻。
早在发现如何快速且有效的消除原主对李晓朝和孟长明的感情,唐臻就生出前所未有的危机感。
他不得不承认,对昌泰帝的向往浓烈却莫名其妙。
从本质看,这种想法与他的性格和行事作风完全不相符。
只要想到也许他对昌泰帝的感情,大部分都是来自原主。
会像原主对李晓朝和孟长明的感情那般,在尽情的发泄之后,慢慢的消耗殆尽。他真正的与昌泰帝见面,不可抑制的被牵动情绪,等到原主的情绪被消耗到某种程度,他也会逐渐将昌泰帝当成普通的、有些熟悉的人看待。
唐臻越来越难以克制心中的烦躁,发了狠的想要抵抗如同身体本能似的情绪。
贪婪是最大的原罪。
如果他在发现不对劲的时候,立刻停止所有计划,永远隔着福宁宫的大门想念昌泰帝,他就能留住原主对昌泰帝的感情。
唐臻凭着强大的意志力,逐渐止住哭声,双目通红的盯着脚尖,从牙齿到手指,再到脚趾,没有任何地方不是在与汹涌的情绪对抗。
昌泰帝立刻发现唐臻的克制。
他温柔的摸了摸唐臻的乱发,低声道,“父亲在这,你不必再克制。”
短短的几个字,摧枯拉朽的毁掉唐臻引以为傲的自制力,暂时被压下的感情立刻重整旗鼓,令唐臻节节败退,输得前所未有的狼狈。
失去主人控制的身体,本能藏进它觉得最安全的地方,牢牢抱住昌泰帝的腰。
无论原主的情绪有多上头,都是默默流泪的唐臻,第一次知道嚎啕大哭有多难听。
守在门外的程守忠听见里面的哭声,狠狠的擦了擦眼眶,昂头看向挂在黑夜中的明月。
不知道过去多久,唐臻终于从哭得大脑只剩下空白的情绪中回神,下意识的用侧脸蹭了蹭昌泰帝的肩膀。
这个位置很舒服,非常适合他。
因为突然发现最在乎的事,终究还是朝着他最不愿意看到的方向发展,肆无忌惮的在心头翻涌的情绪,仿佛也随着酣畅淋漓的哭声彻底发泄出去。
唐臻双眼发空的看向昌泰帝腰间的玉佩,从未觉得如此轻松,话语间不知不觉的带上懒洋洋的意味,如同撒娇似的道,“我们什么时候出宫。”
事已至此,再纠结过去的错误没有任何意义,不如先尽情享受原主还没消耗殆尽的情绪。
等到原主的情绪真的不复存在,他也没对昌泰帝生出与原主相似的情绪,再考虑如何与昌泰帝相处也不迟。
即使真的有那天......他连平安都能容得下,没道理反而会觉得昌泰帝碍眼。
昌泰帝慢悠悠的拍了拍唐臻的后背,语气一如既往的温和,充满对唐臻毫不掩饰的喜爱,“不急,程守忠说再等半个时辰,在守城的士兵和正在围剿红莲的士兵最疲惫的时候出城,更方面隐藏踪迹。”
唐臻下意识的抬起眼皮,正对上昌泰帝慈爱的目光。
他在昌泰帝的眼底,看到自己的身影,忽然生出难以抑制的羞赧和欣喜,像是做贼忽然被抓似的立刻老老实实垂下头,佯装乖巧。
记忆中,无论是上辈子,还是这辈子,昌泰帝都是第一个像是哄小孩似的抱他的人。
某个瞬间,唐臻甚至清晰的感受到对原主的嫉妒。
至于心中正充盈的情绪,究竟是来自原主,还是来自唐臻......出乎预料的失态之后,唐臻依旧是自私至极的人。
只要能让他感受到愉悦,他并不在乎得到愉悦的方式。
良久后,程守忠悄无声息的进门,低声道,“殿下,喝碗润喉的汤水。”
唐臻瞥了眼程守忠,默默缩回昌泰帝怀中,“我不渴,喝太多水,路上不方便。”
程守忠嘴角的笑意微僵,绞尽脑汁的思考要如何劝太子喝汤。
眼角余光看见正以温柔的目光注视唐臻的昌泰帝,他的脑海中忽然闪过灵光,不假思索的道,“您嗓子哑的厉害,要是不喝点补药,岂不是平白令陛下心疼?”
唐臻垂下眼帘,毫不掩饰他对美梦的贪恋,低声道,“父亲,你会心疼我吗?”
满身血迹,难掩狼狈的少年,乖巧的窝在长辈怀中,完全不掩饰他的眷恋和依赖。
不必问昌泰帝,程守忠已经迫不及待的想要将他的太子殿下捧在手心。
昌泰帝眼中浮现几不可见的痛楚,沉默良久,终究没有在即将分离的时候骗唐臻,“我当然心疼你,如果可以用我的命,换你无忧无虑度过此生,获得真正的自由,我愿意立刻赴死。”
这次分离,他们永远都不会再相见。
他曾反复犹豫,分别前究竟是遵循本心,让唐臻知道父亲爱他。还是表现的冷漠些,彻底斩断这个孩子与皇宫的牵连,放他毫无牵挂的离开。
直到真正的面对唐臻之前,昌泰帝依旧没能拿定主意。
或许血脉相连不止是美好的想象,见到唐臻脸侧泪水的瞬间,昌泰帝立刻找到答案。
他的孩子太苦,不能再从他这里得到苦涩。
唐臻再次像小动物似的用侧脸蹭了蹭昌泰帝的肩膀,依依不舍的退出对方的怀抱。
他平静的与昌泰帝对视,忽然抬手,打翻程守忠端着的汤碗。
明明想要平静的与昌泰帝谈谈,开口却难掩质问,“可是你只是嘴上说心疼我,实际做的事,完全与我的期盼相反。”
第49章 二合一
寝殿内忽然陷入难以言喻的安静。
程守忠满脸呆滞的凝视地上的碎瓷和药汁,心中苦涩的厉害,完全不知道应该怎么做,才能令这对身份尊贵的父子,体面的收场。
“殿下......”他舔了舔格外干涩的嘴唇,鬼使神差的道,“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某个瞬间,程守忠清晰的感受到,他的良心外面,蒙上层名为‘开弓没有回头箭’的遮挡。原本不知道该如何继续的话,顿时变得顺畅起来。
“这些年,不仅您惦记陛下,陛下也从未忘记您的存在。”程守忠面露哀求,“您怎么能怀疑陛下对您的心疼?”
唐臻起身,冷笑着看向程守忠
他虽然身高比对方矮不止半头,气势却半分不输,指着地面的狼藉问道,“如果我喝下这碗补汤,再睁开眼睛的时候是不是已经孤身离开京都?”
程守忠的眼皮猛地跳了下,梗着脖子反问,“难道殿下怀疑臣不忠?”
唐臻冷笑,懒得与程守忠玩文字游戏。程守忠的忠诚毋庸置疑,但是忠诚的对象不是太子。
他后退几步,本能的与程守忠拉开距离,看向对方的目光充满警惕,又问道,“在福宁宫门外的时候,你想要喂给我的药丸,是不是与这碗补汤的作用相同?即使我刚才没有失态大哭,你也会端着补汤或者其他吃食进来,以即将舟车劳顿为理由,骗我吃些东西补充体力,是不是?”
程守忠张开嘴却没发出任何声音,竟然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反驳唐臻的话。
直到今年,太子在遭遇小人暗害之后险些丧命,前所未有的表达出对昌泰帝的依赖,程守忠与对方相处的时间逐渐增长,他对太子的印象才逐渐变得立体生动。
最初的时候,程守忠每次与太子相处都满心庆幸和喜悦。
他认识的太子腼腆又倔强,对昌泰帝满心赤诚,虽然难掩眉宇间的天真但从不会忽然说出令人觉得可笑的话。
可见太子在没有父母庇护的情况下,已经竭尽全力的好好长大。
程守忠相信,任何人位于太子的处境,皆不可能比太子做的更好。
所以他大发雷霆,发了狠的肃清羽林卫,尤其是日常守在东宫之外的人手。
殿下如此善于约束自身、宽恕旁人,他们却总是污蔑殿下耳根子软,偏听偏信,究竟是何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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