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椿也没多想,让他们把郁小海给捎回去了。
这事本来就该这么结束。
但郁小海和许青成背着雁椿谈起了恋爱。
那时雁椿连自己对荆寒屿的暗恋都没有琢磨清楚,自然不可能想到郁小海和许青成的关系。
在他印象中,郁小海是个很清醒的人,他转来一中之前,郁小海就担心过他在跳跃阶级的过程中惹上麻烦。
“认命其实挺好,我们这些人最好就别去见识上层世界,稀里糊涂的一辈子也就过去了。”
郁小海以前常把这句又丧又老气横秋的话挂在嘴边。
就是有人跟雁椿说,你兄弟和许青成谈上了,他也肯定不信。
那阵子郁小海来过一中几次,每次都给雁椿带吃的。
雁椿以为郁小海是来找他,后来才知道自己只是个打掩护的。
人家找的是许青成。
雁椿知道这事时已经是高三上学期,很多事情已经改变,他发现自己对荆寒屿的龌龊心思,发现自己是个怪物,发现他父亲也是个怪物,而他被人贩子拐走并不是意外……
命运像一片塌下来的天,他随时会失控。
但他竭力装得像个正常人,挖骨填肉似的压抑那些扭曲和恶意。
却突然发现郁小海和许青成分手了。
他在知道他们分手时,才知道他们谈了大半年恋爱。
至于分手的理由,无非是被许家家长发现了。
郁小海一个低保单亲家庭的孩子,怎么够得上许青成?更别说他们搞的还是同性恋。
郁小海像一丛顽强的地藤,一人挑起一个残破的家,辍学也好,给母亲治病也好,从来就没消沉过。
但雁椿在他租住的地下室里抱住他时,发现他不停发抖。
他结结实实被一个人上人给戏弄了。
许青成有过几任女朋友,其中一任还是高年级的校花学姐,还任由别人议论自己和荆寒屿,整一只花蝴蝶。
郁小海却是第一次谈恋爱,轻而易举被哄得晕头转向。
长久压抑的情绪瞬间爆发,雁椿冲到许青成面前,一句话不说,上去就打。
鲜血、腥臭、破开的皮囊,他心底的怪物像是被唤醒,兴奋地嚎叫。
原来将一个人往死里打是一件这么快活的事。
雁椿觉得自己从来没有这样快活过。
他不仅要打死许青成,还要肢解这具丑陋的身体!
可是突然,他的动作像是被封锁住了。
有人在他身后抱住了他,有力的手臂像是铁钳。
他竟然动弹不了!
可他其实能够挣扎,一肘子往后面打去,那人就会在疼痛中退缩。
他没有这么做仅仅是因为,他闻到了一股熟悉的香味。
那分明是非常浅的洗发水香味,却强势地撕破了他和许青成之间的腥臭。
他经常闻到这香味,荆寒屿给他讲题时,他们靠得很近,他有次三心二意,凑过去嗅了嗅,还被荆寒屿用笔屁股戳了脑门。
“住手。”
荆寒屿死死抱着他,在他耳边说:“雁椿,别打了!”
荆寒屿的嘴唇几乎碰到他的耳尖,热息钻入他的皮肤。
他发着抖,身体绷得像一块铁,魔鬼般的目光盯着许青成。
邪恶的欲望呐喊着:杀死他!杀死许青成!
他开始挣扎,失控中竟然还记着不能伤害荆寒屿。
但荆寒屿比他高,比他结实,本就占着上风,而他束手束脚,自然不是对手。
“放开我——”
“你想杀人吗?”
雁椿忽然僵在荆寒屿怀中。
他喜欢的人,发现他的腐烂和罪恶了。
他一下子变得手足无措,后来想来,这大约是一种狡猾的自我保护机制——让自己显得迷茫,向荆寒屿示弱,假装无辜,掩饰那头嘶吼的怪物。
“我不是……”他语无伦次,混乱地摇头。
荆寒屿似乎拍了拍他的背,“剩下的我来处理。”
之后,又是很多人赶来,他被荆寒屿送去医院——和许青成的这场架,他也受了伤。
当然,许青成受的伤比他严重许多,一直在住院,加上本来就要出国,所以没再来过学校。
许青成和郁小海的恋情就这么悄声开始,以一场惨烈的斗殴结束。
如果真能这样结束,那也是好事一桩。
顶多在许多年后回忆起时,当事人各自自嘲一句——谁没个混账的青春,谁年少时没有遇到过几个人渣。
但数月后,郁小海死了,雁椿是唯一的嫌疑人。
警方因为证据不足而释放雁椿时,许青成从人群里冲出来,像头发疯的野兽,张开锋利的爪牙,要撕碎雁椿的咽喉。
雁椿没有跟任何人提起过,他那天其实看到了许青成朝自己杀来,也看见了许青成手里握着的刀。
但他没有躲,他绝望又残忍地想,活该他为郁小海赔命。
但千钧一发之时,荆寒屿抱着他的肩膀,用后背撞开了许青成,警察的反应也非常迅猛,将许青成按在地上。
那枚匕首摔出老远,在日光下反射惨淡的白光。
“荆寒屿!”许青成歇斯底里,满眼血红,头发乱七八糟,沾满灰尘。
雁椿从来没有见过许青成这样狼狈颓丧的模样——即便是亲自将他揍进医院那次都没有。
“你就一直护着他!凭什么杀人不偿命?你在保护一个杀人犯!”
“啾——啾——”
墓园里有许多小鸟,雁椿在一连串鸟鸣中回到现实。
那些记忆里嘶吼和哭喊被风吹散,像林间的沙沙声。
他平静的眼中掀起了细微的波澜。
不是因为重遇许青成,而是在回忆夹缝中也不缺存在感的荆寒屿。
这十年来,他先是配合专家治疗,后来靠着意志力约束自己,很少去想到荆寒屿,以至于有些事被他深埋着,不去想的话,就像根本没有发生过。
比如他险些将许青成打残,就算许青成看在郁小海的面子上放他一马,许家难道会善罢甘休?
可他竟然在医院接受最好的治疗,之后还能回到一中。
如果没有荆寒屿,他绝不可能安然无恙。
再比如许青成想杀他那次,帮助他的不止警察,还有荆寒屿。
他却选择性地遗忘了这一点。
“第一次来?”许青成平静地问,看不出什么怨恨,也没有当年的刻骨仇恨,语气像是和多年不见的故人寒暄。
雁椿却从这平静里看出深重的悲哀和怀念,不合时宜地陷入怔忪。
当年他坚信是许青成玩弄了郁小海的感情,还始乱终弃,后来也从未改变这种看法。
但如果真是玩弄,许青成会在祭日时来看郁小海,但不会有那样的神情。
不过就算不是玩弄又怎样呢?许青成伤害郁小海不假,就算用一辈子来悼念,感动的也只有自己。
雁椿回以冷漠,“嗯,第一次。”
他不想和许青成解释太多,现在他们不再剑拔弩张,甚至能够和平地一同怀念郁小海,但这不代表他原谅了许青成。
许青成注意到墓碑边的花,忽然笑了笑,“应该不是第一次,去年和前年我来的时候,也看见这种花了。
会来看小海的人不多。”
被揭穿,但好像也不用争辩什么,雁椿说:“是我。”
沉默片刻,许青成声音发沉,“凶手,还是没有抓到。”
雁椿不经意地握紧手指:“我一定会找到凶手。”
“你?”
“我在为警方工作。”
许青成有些疑惑地张了张嘴,大约觉得这样很不礼貌,别开脸道:“挺好。”
原本还想多待一会儿,但着实尴尬,雁椿说:“我先走了。”
许青成先“嗯”了声,雁椿走出几步之后,他却说:“抱歉。”
雁椿停步。
“当年我认定你就是凶手,差点刺伤你。”
许青成轻声说:“我比任何人都知道不会是你,因为你是唯一一个为了他将我往死里打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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