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
荆寒屿食指点在雁椿鼻尖,然后沿着鼻梁向上推。
雁椿没反应过来,眼珠追着上移的手指,变成滑稽的对眼。
额头突然挨了一下,雁椿吃痛喊道:“你打我干嘛?”
荆寒屿说:“你又走神。”
雁椿眨眨眼,方才想象的那些画面像一张透明的、血红的画纸,蒙在他和荆寒屿之间,血、断肢、脑浆,和美好英俊的少年。
他突然生出一个恶劣的想法——他要把荆寒屿绑起来,索取荆寒屿的血。
但下一瞬,他惊讶得瞳孔微颤,一个声音问:雁椿,你在想什么?
冷汗迅速涌起,他脸色变得苍白,豁地起身,向门口跑去。
荆寒屿在后面喊:“雁椿,你去哪?”
“拉稀!”雁椿被自己的想法吓得不轻,只得胡诌,“你别来啊,我要面子!”
如果说在这之前,雁椿暗戳戳地喜欢荆寒屿,是那个年纪少年的一贯操作。
但在这之后,他已经不敢放任自己去追逐荆寒屿。
荆寒屿那么好,他的喜欢会伤害荆寒屿。
十年前,瘦削的少年被一句“拉稀”唬住,没有追上来。
十年后,荆寒屿将雁椿的所有反应尽收眼底,将雁椿拉了回来。
雁椿奇异地平静下来,怪物像被一道无形的力量套了个圈,咆哮着,却无法挣脱。
过去的一段时间,他与荆寒屿一同放纵,但那条紧绷的弦从来没有真正裂开过。
所以有关当年,很多事他不敢提也不敢问。
经过刚才,他卸下了一些负担,为此轻松不已。
“你说我们谈过恋爱,我们……”雁椿双手抓着西裤,力道越来越大,他问得很不流畅,这些话堵在他喉咙和胸膛,已经折磨了他很久,“是什么时候?我不记得了。”
荆寒屿沉默地看着他,一阵风从竹廊上吹过,风铃发出一连串清响。
“那你还记得什么?”
雁椿低头盯着榻榻米,“我从高二就开始喜欢你,不,也许更早。
但我不敢告诉你,高三之前不敢,高三发生了那么多事,我就更不可能告诉你。”
荆寒屿却说:“不,你告诉我了。”
雁椿立即抬头,诧异和不信积聚在眉间,“什么?”
“郁小海出事后,我们找到你,我抱住你的时候,你跟我说,想和我在一起。”
雁椿瞳光静止不动,须臾,他双手捂住额头,冷汗直下,“我记不得,我怎么可能……不,我不会这么说……”
荆寒屿捏住他滚烫的耳垂,“你觉得我在骗你?”
雁椿摇头。
他很乱,无法判断荆寒屿说的是真是假。
郁小海出事之后,他看清了自己的怪物本质,迫切地想从荆寒屿身边逃走,又怎么会和荆寒屿告白?
“我不知道。”
雁椿拿过一杯清酒,着急地浇向肺腑,“我不能向你告白的,我怎么……”
荆寒屿问:“为什么?”
清酒火辣辣地烧,雁椿忽然盯住荆寒屿,“你一直不知道,我是个什么东西。”
荆寒屿蹙眉,“不要这么说你自己。”
“东西吗?”雁椿摇摇头,“这不是难听的词。
更难听的……”
荆寒屿打断,“我听过。”
雁椿怔了下,马上想到,当年郁小海遇害之后,他被当做凶手,人们用最恶毒的话咒骂他,避之唯恐不及,他听到的话,荆寒屿当然也听到了。
雁椿说:“那你知道吗,他们说的都是真的。”
“雁椿!”
“有的人,天生就热衷犯罪,犯罪是他们赖以生存的养料。”
雁椿有些悲哀地看向荆寒屿,“我就是那样的人。
我是个怪物,变态,我那么喜欢你,但有时候,我想咬碎你的喉咙,喝光你的血……”
将长年埋藏在心底的话说出来时,雁椿忽然撑不住,委屈、痛苦、不甘,复杂的情绪像蔓藤疯长。
为什么他是个怪物?为什么别人可以放纵天性,他必须压抑自己?
他耗尽力气,才成为一个普通人。
即便他将自己控制得很好,还是不敢靠近他心爱的人。
他活得好辛苦。
不知不觉,视线变得模糊,眼泪打湿了脸颊。
他用手背擦了擦,惊讶于那是眼泪。
他已经很久没有哭过了,从他身上涌出来的多是鲜血,鲜少有泪水。
刚出国时,他失控时会自残,身上伤痕累累。
哭?他不会哭。
但现在,他哭得那样委屈,像个从来没有得到命运垂怜的可怜虫。
肩上突然一重,雁椿还未来得及擦掉眼泪,便朝前面栽去。
荆寒屿搂着他的肩,将他按在怀里。
“那又怎样?”
雁椿在纷乱的情绪中,难以理解这句话。
荆寒屿在他耳边说:“雁椿,那又怎样?你觉得这是很可怕的事吗?”
“我……”雁椿抬起头,一下子被荆寒屿的目光笼罩。
荆寒屿对他刚才的“疯狂言辞”无动于衷,“我想要你的喜欢。
你想咬碎我的喉咙,想尝我的血,这很公平。”
雁椿嘴角动了动,说不出话来。
“我从来就没有害怕过,雁椿,你就为了这种事离开我?”
“不是……”雁椿下意识想争辩。
荆寒屿轻描淡写地描绘他的恐惧,但不该这样,不是这么轻松的事。
可他好像失去了解释的能力。
是啊,一个正常人,怎么会明白一个变态——一个有了记挂的变态——的恐惧呢?
荆寒屿将伤痕斑斑的左手手腕拿给雁椿看,“你想从我这里索取的,我都给你。
你所谓的伤害只有这种程度吗?我还可以给你更多。”
雁椿捂住荆寒屿的嘴,低声念叨:“你疯了?!”
荆寒屿笑了声,热息铺洒在他掌心,他像被烫到了,立即收回手。
真可笑,他一个疯子,刚才居然说荆寒屿疯了。
“疯子配得上你吗?”荆寒屿笑道:“雁老师。”
理智缓缓回到雁椿身上,他以陌生的目光端详荆寒屿。
从他意识到自己不正常时起,他就明白自己配不上荆寒屿。
荆寒屿优秀、善良,经年累月,成了一个象征完美的符号。
现在荆寒屿却将伤手摆在他面前,要与他凑做一对疯子。
他不由得想,是我将疯病传染给荆寒屿了吗?
“你可以在我身上做任何事,我能够让你放松。”
荆寒屿扣着雁椿的后脑,一点点舔舐他眼角的泪水,“雁椿,你担心那么多,真正的怪物没有你这样善良。”
雁椿在心里说,不,你看到的是伪装的我、变好的我,将来有一天,我也许会变回去。
“我不怕。
所以你不要再离开我了。”
一段漫长的停顿后,荆寒屿声音渐渐发冷,“如果你不听话,我会把你关起来,这里,这里,还有这里……”
荆寒屿摩挲着雁椿的眼睛、喉结,直到手腕,“都会被我蒙住、捆住。
除了我的床,你哪里也去不了,什么也看不到。”
雁椿在荆寒屿的低音里战栗起来,和畏惧无关,他正在兴奋。
荆寒屿阴森森的威胁刺激着他深藏的渴望。
这是什么威胁,分明是热情的邀请!
风铃又摇晃起来,明亮的涟漪在雁椿黢黑的情绪中荡开。
他勉强将理智拉回来,直视荆寒屿的眼:“给我点时间,有些事情我想弄清楚。”
须臾,荆寒屿点头,那股一起疯魔的劲头散开消失,只有斑驳的手腕是他们发疯的证明。
“你真的想不起我说的事?”荆寒屿审视雁椿,“郁小海遇害后,一直是我陪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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