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像了,只有皮囊随着年岁改变,雁椿眼中的茫然和当年说着“荆哥,我喜欢你,和我在一起好不好”时几乎一模一样。
荆寒屿感到一股莫名的烦躁在心中搅动,雁椿记不得的事对他来说清晰得刻入血肉。
上一次,雁椿忘了,那这一次也会忘记吗?
时间的脚步变得很慢,扭曲回溯,落在十多年前。
荆寒屿说不清对雁椿的感情是从哪一天起变了质,但也许打从一开始,对他而言,燕子——雁椿就是一个特别的人。
那年父母千疮百孔的婚姻终于走到了不可调和的地步,他作为他们“爱情的结晶”,不管在哪一边,都讨不到好。
爷爷将他接到身边教养,他将爷爷当做唯一的亲人。
可爷爷要去绯叶村了,几个月后才会回来。
年幼的他不喜欢分别,却懂事地沉默,不去阻拦爷爷。
爷爷发现他整日闷闷不乐,将他抱起来,“寒屿和爷爷一起去好不好?”
当然好!
到了绯叶村,他惊讶于世界上还有这样的地方,矮矮的房子,灰扑扑的人。
爷爷醉心民俗工艺,他说着和爷爷一起学习,却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最终和一个叫燕子的小孩混在了一起。
燕子和他在学校认识的所有小孩都不一样,有个像女孩的名字,穿得破破烂烂,脸和手时常脏兮兮,但燕子的眼睛特别亮,像他们每天晚上一抬头就能看见的星星。
家里可看不见这么多星星。
燕子比他大一岁,却比他矮,是个小不点儿。
这小不点儿经常在他身边一蹦一跳,双手往他头上晃。
跟电视里精灵施法差不多,就是看起来有点傻。
他看不出门道,有一天终于忍不住问:“你在干什么?”
燕子说:“给你挡雨呀!”
这西北的村子,一年到头也难得下一回雨。
荆寒屿看着晴朗无云的天空,疑惑地转回视线。
燕子怕不是个傻子?
燕子捧起双手,接了几半落下来的杏花花瓣,“它们就是雨,我帮你挡挡!”
荆寒屿:“……”真是傻子啊?
燕子当然不承认自己是傻子,给荆寒屿灌输歪门邪道:“我们这里不下水啊,但花雨也是雨,我没有伞,用手给你挡。
弟弟,你应该谢谢我。”
荆寒屿面无表情地问:“别人为什么不挡?还有,说多少遍了,不准叫我弟弟!”
燕子说:“别人不挡,你比较宝贝,我才给你挡的。”
荆寒屿愣了下,“……宝贝?”
燕子眨巴两下,“就是你啊!”
荆寒屿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从来没有人叫过他宝贝,父母肯定不会,爷爷是老一辈,虽然关心他,却不会用这种词汇。
其他的亲戚、学校的老师同学更不会。
他在这总是飘着杏花的村子,被一个比他矮小的男孩叫了宝贝。
燕子念念有词,“宝贝就是很珍贵,应该被好好爱惜,照顾得特别好的东……的人!所以我给你打打伞!”
荆寒屿转过身去,“哦。”
和燕子待得久了,荆寒屿萌生出让爷爷把燕子带回家的想法。
他和那些堂兄表姐都不亲,在学校虽然有朋友,但燕子不一样,他不想就这么和燕子告别。
但爷爷拍了拍他的头,说这里是燕子的家,而燕子是和他一样的小孩,不是他在路边看到觉得可爱的小狗。
小狗可以抱回家,小孩却不行,因为燕子有自己的父母亲人,他们不应该因为他的任性而分开。
荆寒屿点点头,“我知道了。”
不过懂事如荆寒屿,到底还是个小孩,爷爷用小狗举例子,是让他学会尊重,他却闷头闷脑地想,燕子不是小孩就好了,燕子没有家就好了,那他就可以像小狗一样,把燕子抱回去养,他有那么多零花钱,足够给燕子买干净闪亮的衣服。
燕子的眼睛那么亮,衣服却总是土黄土灰土蓝,太丑了。
“弟弟,你干嘛盯着我看?”燕子蹲在地上拍纸画,这无聊的游戏,村里的小孩能玩一天。
荆寒屿一个不留神,就把心里的想法说了出来:“你怎么不是一条狗?”
燕子那双亮闪闪的眼睛睁得斗大,纸画也不要了,跳起来就拿脑袋撞荆寒屿,“你……你侮辱人呢!”
这一撞力气太大,两个小孩都滚在地上。
荆寒屿气急败坏,“你干什么?”
燕子气咻咻的,“你骂我是狗!”
荆寒屿想解释自己不是那个意思,但如果解释,要说的话就太多了,燕子又是个总在问为什么的笨蛋,他一想要不停接受燕子的为什么就好烦。
“那你骂回来。”
最后,他选择诚恳道歉。
燕子气了会儿,说他是狗弟弟,就算扯平了,不气了。
只是这个想法一旦萌生,就像一枚种子扎在心里,荆寒屿还是时常想,燕子如果是小狗就好了。
分别的日子近了,荆寒屿知道了一件超乎他认知的事——燕子是被拐卖的,本名叫雁椿。
燕子向他求救,他愤怒不已,向燕子保证,一定会帮这个忙。
那个杏子成熟的夜晚,清亮月光下燕子——雁椿看向他的眼神,过了很多年他都记得。
一同记住的是雁椿这个名字,明明这么好听,雁椿竟然还觊觎他的名字。
回家后,荆寒屿将拐卖的事告诉爷爷。
老爷子做了一辈子善事,哪里见得这种事在眼皮子底下发生?
有索尚集团的助力,警方立即展开行动,不止雁椿,许多被拐卖到西北的小孩被解救,回到父母身边。
荆寒屿暗自给自己记了一功,他救了他的小狗,不知道小狗愿不愿意到他家里来,和他一起生活?
但爷爷的话他也记得,雁椿是有家的,他不能强迫雁椿。
小狗不愿意住在他家的话,寒暑假可以吗?就住一个月,陪他玩,这总可以吧?
荆寒屿记得雁椿的家在一个叫禄城的小地方,警察跟爷爷说了解救情况,他知道雁椿现在已经和家人团圆了,于是像个小绅士一样不去打搅,耐心地等着暑假。
到了暑假,他就去把小狗……不,把雁椿接来陪自己玩。
然而几个月后,荆寒屿第一次体会到什么叫做世事难料。
雁椿和家人一起搬走了,不知所踪。
爷爷看出他的失落,问他想不想找到雁椿。
孩子家的倔强和别扭来得猝不及防,他狠狠摇头,“不找了!”
他觉得很伤心,这种伤心并不是像扇耳光那样直接招呼在他脸上,而是又闷又钝的难过,比在父母那里得不到关爱还难过。
从小他就很独立,在许多人眼里这种独立等于孤僻,别人不需要他,他也不需要别人,只要爷爷疼他就好。
可在绯叶村,他发现有一个小孩需要他,将全部希望放在他身上,还说他是珍贵的宝贝。
这种强烈的联系让他感到从未有过的力量。
他可以满足雁椿的愿望,为雁椿做任何事,他要当小狗的英雄。
所以当雁椿消失,再无音讯时,失落就像一记闷拳,直接捶在了他心口。
“骗子。”
他头也不回地离开雁椿家的老房子,“谢谢都没有跟我说!没良心!”
这成了奇异的执念,多年过去,荆寒屿从未试图寻找雁椿,却始终惦记着这个名字。
以至于高一下学期,当雁椿在黑板上写下“雁寒屿”三个字时,他立即就认出了那是他那没良心的小狗。
小狗不经他的许可,擅自用了他的名字,更令人生气的是,小狗还假装和他不认识。
他怎么能让小狗如愿?
戳破雁椿的谎言,只花了一顿午餐的时间。
但长大后的雁椿身上有许多谜,变得和小时候不太一样,他没有像第一天那样紧逼,却一直不动声色地观察雁椿。
雁椿离开禄城后搬到了桐梯镇,和母亲、弟弟一起生活,成绩在镇里很好,所以才被挖到寰城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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