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章寻是不想出声打扰的,无奈下都下来了,总不能喂完蚊子又上去,他还不至于这么怂。
“闻锐鸣。”
他喊了一声,男人警觉地转过来,看见是他又回到那种正常表情,把多多放下朝他走来。
“我路过。”章寻面不改色地说。
闻锐鸣挑眉:“路过?”
“是啊,不可以吗。”章寻微微侧开脸,夜色掩饰了些许不自然的表情,“醒了睡不着,所以就下来走走。你呢,半夜三更出现在我家楼下带孩子?”
闻锐鸣沉默了片刻,多多恰好在这时滑下来,他就把多多一把接住,动作准确得像接车上扔下来的军备物资。
“还滑不滑。”
多多擦了把汗,嘴巴甜死人不偿命:“不滑啦,舅舅,我今晚开心死了,我把这里的滑梯霸占啦。”
“喜欢下次再带你来。”
“可以吗?”
闻锐鸣淡定地看向章寻。章寻面色冷淡地弯下腰,多多有点怕怕的后退了一小步,但是很勇敢地没有躲到舅舅身后。
“可以是可以。”章寻伸手刮了下他的鼻子,“不过你舅舅平时有工作在身,不像你是个小无业游民。”
多多可听不懂什么是无业游民,他眼珠子转了转,转头奶乎乎地问:“舅舅,我是个小什么?”
“小不点儿。”
“才不是,妈妈说我又长高了一厘米!”
章寻不喜欢孩子,但像多多这种类型是个例外。他嘴角抬了抬:“什么时候等你长得像你舅舅一样高了,你就不是小不点儿了。”
“叔叔你也没有我舅舅高啊,那你也是小不点儿呀?”
闻锐鸣把头偏开无声地笑。章寻眉尾微挑,伸手弹了弹多多的耳朵,多多耳朵立刻受惊一样弹出好大一下动静!
这里除了滑梯还有秋千和跷跷板,多多玩得意犹未尽,又眼巴巴地望着跷跷板不肯走。章寻说:“你陪他玩吧,我在旁边坐着透透气,晚上也睡够了,这会儿一点也不困。”
闻锐鸣看他精神状态确实还可以,就没多说什么,把多多抱到了跷跷板的一头。
“舅舅你别太使劲儿!”多多又兴奋又害怕,嘴角都咧到后脑勺去了。闻锐鸣说了声“好”,脚在地上随意地一蹬就把多多高高地悠起来,但又拿捏着分寸不至于掉下去。
章寻在秋千上坐着,支起下巴,状似随意地当着观众。
闻锐鸣个子高,坐跷跷板上被迫两条长腿伸直,几乎都快跟地面平行了,看着相当憋屈。而且他还顶着那张一板一眼棱角分明的脸,整个人就跟这副童趣画面十分违和。但章寻的目光还是不自觉跟着这个男人走,观察这个特别的男人。
章寻越来越好奇闻锐鸣以前在军队什么样了,不过不用想也知道一定意气风发,甚至应该是出类拔萃、锐不可当的,配得上他的名字。所以到底是什么样的经历致使他受伤退伍,又是什么促使他变成现在这样?
其实现在也不是有多差,只不过章寻能轻易从闻锐鸣身上感觉到一种消极,精神层面的消极。他会尽力做好交给他的每件事,但除此之外就没了,他不会去争取什么,更不会规划什么。他随波逐流,走到哪算哪,生活把他带到哪算哪,乏味就乏味。
过了一会儿,闻锐鸣对多多说:“自己玩。”然后朝章寻走去。
他走近,眼前的地上出现阴影。
“老板。”
章寻抬起头眯了眯眼,伸手拍拍身旁的位置,示意闻锐鸣坐下。
“还不困?”
“还成。”章寻扭过头打了个浅浅的呵欠,随意的发型穿着让他显得很松弛,但魅力不减毫分。他一手抓着秋千的铁索,另一手松松地垂在自己跟闻锐鸣之间,看向闻锐鸣的目光不如平常精明,一是因为困,二是因为近视。
闻锐鸣把外套脱下来给他,他也没假惺惺地客气,穿上以后利索地拉紧拉链。
“谢了。”
“不客气。”
“你用香皂洗澡?”
闻锐鸣跟他四目相对:“老板怎么知道。”
“猜的。”章寻嘴角轻微上扬,“其实是外套能闻出一点儿。从来没见过像你这么老成的人,年纪轻轻用香皂。”
“习惯了,以前在部队每天运动量大,还经常在沙坑泥地里打滚,一般沐浴露洗不干净。”
章寻脸呈四十五度角,视线中淡淡的审视意味:“你好像保留了很多当兵时候的习惯。”
闻锐鸣顿了一两秒,平声:“嗯。”
“这么难改?”
“是终身难忘。”
闻锐鸣看着他的眼睛。
这回轮到章寻怔住片刻。因为他从这五个字当中读到令人动容的感情,他没想到闻锐鸣粗糙的外表下藏着这么细的心思。他发自内心说:“既然终身难忘那就不要改了。不是每个人都能拥有这种经历,你很幸运。”
“我也这么认为,不过其他人不这么想。离开军营那天指导员告诉我军人身份已经是过去式,我应该立刻回归到普通人的队列里,后来我姐也让我越快适应现在的生活对我越有益。从来没有人跟我说不想忘就不用忘,你是第一个,老板。”
“那是他们对你太苛责了,你自己不能这么想。记得,任何时候be relax.”
章寻下巴微微扬着,神态却并不倨傲。闻锐鸣嘴角抬了抬:“嗯,幸亏我还在坚持学英语,否则连老板的忠告都听不懂,太可惜了。”
“所以你英语学了这么久到底有没有长进?”
“出国旅游应该不成问题,老板不放心可以验一验。”
“这有什么好验的。”
闻锐鸣定定地跟他对视,直到章寻侧开目光,以极慢的速度荡了荡秋千,让它慢慢动了起来,“下回有机会我再带你出去,不过没有出差补贴,你自己想好。”
“嗯。”闻锐鸣笑了笑,“职责所在,不用加钱。”
淡薄的月色铺洒在红砖地面,他们享受着这种难得的惬意时刻,谁都没先提出要回去,直到多多困得受不了了,趴在木马上小鸡啄米似的点头。
章寻胳膊碰了碰闻锐鸣,朝多多努了努嘴。闻锐鸣过去把多多抱起,他在睡梦中还乖巧地把头耷到舅舅宽厚的肩膀上,嘴巴一咂一咂的,非常可爱。
章寻提议:“抱到我家去吧,你现在开车也算疲劳驾驶,不安全。”
“那就打扰老板了。”
“什么话。”
进电梯光线太亮,章寻把外套脱下来盖多多脸眼上,多多哼哼着打小呼噜。
回到家章寻让闻锐鸣把孩子放次卧,自己去拿干净的毯子和枕头,拿完一进次卧,闻锐鸣已经把多多放下了,回身若有似无地开口:“老板。”
“说。”章寻以为还缺东西。
因为怕把孩子吵醒,他们刻意没开灯,说话声音也比平时压得低。闻锐鸣接过章寻手里的枕头和毯子,以一种极其自然的口气问:“床上有套睡衣,你的?”
“睡衣?”
章寻完全想不起来自己在这个房间放过东西。他看向那套格纹睡衣,觉得眼生。
“可能是Alex的吧。”
闻锐鸣在黑暗里轻微蹙眉。
章寻弯腰把睡衣捡起来,眼皮微掀:“他来给我送药,可能本来打算留下过夜,后来我让他先走了。”
“怎么不留他住一晚。”
他直起身,目光轻描淡写扫向眼前这个闷骚的男人:“跟我装傻?”
“没有。”
章寻发现自己在闻锐鸣面前忍耐力出奇得低,比如现在他就非常想发火。但他修为够深,很快就恢复了淡定:“如果不是被人害得感冒,今晚我还真想留Alex住一晚,谁知道呢,可惜了,体力不支。”
果然闻锐鸣的脸色立马发生了变化。章寻揉了揉眉心,用一种微微挑衅的口吻说道:“幸好Alex不生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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